<p class="ql-block"> 第五章 苦尽甘来</p> <p class="ql-block"> 那么多年过去了,院子里的黄昏,依旧是姨妈最安宁的时刻。只是从前那三两个奔跑的小身影,如今变成了一群。女儿家温顺的兄妹、大儿子家调皮的哥俩、孙子家的胖小子,小儿子家的闺女,叽叽喳喳,像一树刚出窝的鸟雀。喧嚣成了另一种满足,日子像泡开的浓茶,色泽沉郁,滋味回甘。</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最先带来这变化的是女儿出嫁。唢呐声吹散了娘家最后的愁云,女婿是吃国家粮的,老实忠厚,姨妈很满意。她看着镜中穿着体面新娘装的女儿,想起自己当年出嫁时的情景,眼眶湿润了。她细细抚摸着女儿的嫁衣,反复叮嘱:“往后的日子,是你们自己过。心要宽,手要勤。” 迎亲的队伍喧闹着远去,姨妈倚着门框,笑的时间长了,泪也流得长了。姨父在一旁默默递过一方干净手帕,低声道:“妹子有福气,你该高兴。” 她这才真正觉得:一桩心事了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紧接着,两个儿子也相继成了家。大儿媳是邻村能干的姑娘,过门第三天就系上围裙,利落地从姨妈手里接过灶台上的锅铲,声音清亮:“妈,您歇着,我来。” 那一句“妈”,叫得她心头又暖又甜。小儿媳不善言语,却总在夜凉时悄悄为她添件衣裳。她看着儿子和媳妇低声商量事情的模样,心里终于踏实下来了。看着饭桌上不断添加的碗筷,那曾经显得宽敞、偶尔有些冷清的堂屋,终于被一种扎实的热闹填满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最让姨妈感慨的,是孙子成亲。当年那个在她背上吃百家奶的婴孩,转眼间也做了新郎。喜宴那日,孙子带着孙媳来敬酒,新娘子大大方方地喊了声:“奶奶!”。她开心地接过酒杯,望着眼前这一对新人,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自己和丈夫年轻时的影子,也看见了早逝的儿子那欣慰的笑容。她什么也说不出,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甜味,一直渗到了心底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如今,姨妈是真的“闲”下来了。早晨,儿媳们争着做好早饭,她只需在儿孙们的簇拥下坐上主位。阳光好的午后,她搬把椅子坐在院中,看着孙辈们嬉闹。孩子们有时会跑来,将一朵刚摘的野花塞进她手里,或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一些属于他们世界的“大事”。她便微笑着听着,满是皱纹的手,轻轻地抚过孩子们细软的头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时间长了,“清闲”下来的姨妈倒感到有几分不自在。姨父也老了,话越来越少,背也有些驼了。两个人常常并排坐着,一整个下午也说不了几句话,只是偶尔目光碰到一处,便都懂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都沉淀在这无言的静默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后,儿孙们的生活也都红火起来。两个儿子和大孙子不再满足于守着几亩田地,他们各有各的奔头。没几年,都建起了宽敞明亮的新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新居落成,儿孙们的第一个念头都是一样的:接两位劳苦功高的老人去享清福。大儿子说得实在:“妈,爸,朝阳的大房间都给您二老收拾好了,敞亮,暖和,也让我们尽尽孝心。” 孙子更是拉着她的手:“奶奶,您和爷爷就住我们家吧,我们家院子大,你们好晒日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面对儿孙们真挚而热切的邀请,姨妈心里暖得像抱了个小火炉,眼眶干了又湿。但她和姨父私下里早已有了打算。她拉着老伴儿的手,对满堂的儿孙们,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们的心意,我跟你爸都懂。可我们俩,还是想留在老屋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环顾着这间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目光抚过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门槛,熏得微黑的房梁,缓缓的说:“这老房子,有你们爹娘的气息,有你们小时候满屋子的影子,每一块砖瓦都熟悉。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我们住惯了,比住新房子更自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停了停,看着孩子们有些失落的神情,又笑着补充:“再说,我跟你爸身体都还行,自己能动弹,烧火做饭、打扫院子都不费力,何必早早地去给你们添麻烦?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日子要过,我们老家伙有老家伙的活法,凑在一块儿,反倒彼此拘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最后,她指着不远处的几栋新房说:“瞧瞧,你们的新居离老屋也不过一箭之地,喊一声都能听见。有什么事,几步路就到了,相互照应方便得很。这距离,正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儿孙们见她心意已决,句句在理,也就不再强求。于是,老屋依旧是这个大家庭不变的中心。每逢节假日,儿孙们便像归巢的燕子,从各自漂亮的新房聚拢到这略显陈旧却无比温暖的老屋里。堂屋再次被欢声笑语填满,灶火一天比一天烧得更旺。姨妈和姨父,守着自己的根,也享受着儿孙绕膝的福。这恰到好处的距离,成就了生活最醇厚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那年中秋,儿女们商量着,凑钱给老屋翻修一下。没动格局,只是换了新瓦,粉了白墙,地上铺了光洁的水泥。完工那天,一大家子人聚在这翻新过的院子里吃饭。几张大桌拼在一起,碗筷叮当,笑语喧哗。姨妈坐在中间,看着满堂的儿孙,忽然觉得:这一生所有的辛劳,都在这一刻变成了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晚风还像许多年前一样轻柔,吹拂着门前那株茂盛的木芙蓉。岁月不曾辜负任何一份坚韧的深情,它在生活的废墟上,开出了最寻常却又最珍贵的花。姨妈——一位平凡的母亲,她的爱,早已不再是最初那株需要艰难扎根的幼苗,它已枝繁叶茂,亭亭如盖,荫庇着她用一生守护的家。</p> <p class="ql-block"> 请继续关注:第六章 姨妈和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