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编者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贺杰与我是初、高中同窗,上学时便同吃同住,情谊甚笃。1968年,我们一同到九龙湾公社河畔生产队插队,又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相守了一年多;1970年6月,我们再结伴加入刚成立的丰镇乌兰牧骑,仍旧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在同一个舞台为工农兵演出。从同学到战友,再到并肩的同事,我们的缘分早已融入岁月点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贺杰已离世七年有余,近来却常入我梦,音容笑貌仍清晰如昨。为寄这份深切思念,我特意将他的遗作刊发于朋友圈及部分微信群中,既是对挚友的追忆,也愿这些作品能被更多人看见、记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潘茂增</span></p> <p class="ql-block">作者 贺杰</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家乡的小河边</p><p class="ql-block"> 文/贺杰</p><p class="ql-block"> 淡蓝的天津中型轿车开动了。它像一只体态轻盈的燕子,展翅飞向遥远的呼和浩特。</p><p class="ql-block"> 九月的清晨,空气像放了薄荷一样清爽。天是那么高,那么蓝。远山上空仅有一缕淡淡的云絲。路边河水清清,波光闪闪。</p><p class="ql-block"> 我凝视着车窗外面家乡的小河,心绪随着河水,飘得很远,很远……</p><p class="ql-block"> 二十五年前,天也是这么蓝,水也是这么清。我沿着河边小路,兴高采烈地跟在父亲身后向城里走去。初小已毕业,父亲要把我送到城里的小学念书。</p><p class="ql-block"> “城里的学校好吗?”我问父亲。</p><p class="ql-block"> “好,比咱们乡村学校强得多。书房窗户是玻璃的,桌凳全是木头的。”</p><p class="ql-block"> “城里的学生欺负人吗?”</p><p class="ql-block"> “不会。城里的孩子很讲规矩。又心灵,又懂礼。”</p><p class="ql-block"> 我越听越高兴,恨不得三步两步蹦到新学校去。</p><p class="ql-block"> 年轻的女老师把我领进教室。</p><p class="ql-block"> “同学们,这是新转到我们班的学生,他叫……”</p><p class="ql-block"> “哈哈哈……”</p><p class="ql-block"> 老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轰笑声打断了。有人在喊:“不要!”“不要地老大!”“回家放牛去吧!”</p><p class="ql-block"> 我脑袋“嗡”地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呆了。</p><p class="ql-block"> 说实话,我是经过家里人一番精心打扮才来的,实纳帮的家做鞋是母亲新做的;一身学生蓝制服是从城里买的;花书包、红领巾全是新的,就连我的小分头也是母亲用剪刀刚刚修整过的。</p><p class="ql-block"> 在一片嘈杂声中,我想起村里旧庙改建的学堂,想起了紙糊窗户的书房和泥台土凳,想起了朝夕相处的忠厚的小朋友们,猛然间转身要跑,却被老师紧紧地拉住了。</p><p class="ql-block"> 虽然这些孩子们很快和我亲热了,但他们最初那放肆的嘲笑和粗野的叫喊却深深地刺痛了一个乡下孩子的心。几十年过去了,当我看到蒋子龙笔下刘思佳童年遭遇时,这笑声与喊声便骤然在耳畔响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中学,校址就在河边。课余时间我们经常跑到河里逮青蛙,那是最开心的时候。抓住的被开膛解剖,有的被喂药观察(药品是上化学课时偷来的),有的被悄悄放进女生的课桌,剩下的便连成一串儿笑嘻嘻地敬送给爱吃“田鸡”的南方老师。</p><p class="ql-block"> 在河边,我学过速写,练过乐器,但更多的时间是“背”:背俄语单词,背古文诗词,背那些没完没了的复习提纲。</p><p class="ql-block"> 河水作证,我的学习是勤奋的。我知道自己的出身和地位,我知道没有奋斗就是没有美好的未来。更知道自己念书之不易:一月七块钱的伙食费往往愁得母亲几夜难眠……</p><p class="ql-block"> 初中毕业后,考虑到可怜的父母,我准备报考中专。但他们不同意,母亲说就是卖了铺蓋也要供我把书念到头。于是我又艰难地踏上通往大学的道路。</p><p class="ql-block"> 公元前一千九百六十六年,天下大乱。</p><p class="ql-block"> 有人动员我参加”红卫兵”,他们激动地说:“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们,毛主席的红卫兵!大学的门我们不进谁进?!明年的今天,我们必将在清华园散步!”我们高唱语录歌,投入了“革命洪流”。</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年。</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一年。</p><p class="ql-block"> 沸腾的血冷却了。忠诚的心麻木了。</p><p class="ql-block"> 古老而单调的牛铃声在一起荒凉的山谷中回荡。我们跟在拉行李的车后面,来到了小河上游一个偏远的山村插队落户。</p><p class="ql-block"> 插队第一天的夜晚是寒冷的。</p><p class="ql-block"> 我躺在一间用库房临时改建的屋子里,望着惨白的月亮,心寒齿冷,万念俱灭。一种被捉弄、被遗弃的苦痛使我难以入睡,起身披衣,信步来到河边。</p><p class="ql-block"> 河面已经冻结,两岸也失去了绿色的装点。但这冷月下寒光闪烁的冰河更有一种端庄、清雅之美。</p><p class="ql-block"> 我踏着月光在岸边徘徊。静夜中传来了隐隐的响动。止步聆听,原来是透过冰层的潺潺水声,偶尔交响着微微的冰崩。我倏然想到:这是力量的声响,这是生命与严寒的抗争!</p><p class="ql-block"> 我感到浑身有一股无形的力在涌动。</p><p class="ql-block"> 繁重的劳动之余,我又捧起了久违的书本……</p><p class="ql-block"> 几年后我被抽调回城,有了正式工作。但念书之心不死,望着一批批被推荐的工农兵,我终于硬着头皮来到了局长家。</p><p class="ql-block"> “你这种上进心很好。”局长不紧不慢的地说,“不过你是‘老三届’,又有一定的工作能力,不见得非要上大学吧?”</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这种“高级评价”的后果有多么严重,急忙辩解着、恳求着,然而无济于事。</p><p class="ql-block"> “指标总不能作废吧?”我无力地问。</p><p class="ql-block"> “我那个女儿在你们单位表现怎么样?”</p><p class="ql-block"> 一切全明白了。</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醉倒在河边的。朦胧中觉得温凉的河水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臂,睁开眼,看见一弯残月挂在高高的夜空。</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沙滩上对着河水发誓:条条道路通罗马。从今后决不为大学而动心!</p><p class="ql-block"> 小河怡然悠悠,一去不返。</p><p class="ql-block"> 时光在朝霞与夕阳的交替中流逝。</p><p class="ql-block"> 十二年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今年六月的一天,张局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p><p class="ql-block">“内蒙干部管理学院今年从咱县招生,我们决定让你去参加考试。”</p><p class="ql-block"> 我只激动了一秘钟便平静下来。</p><p class="ql-block"> “我考不上。学过的东西早已还给老师。十二年前还差不多。”</p><p class="ql-block"> 沉默。</p><p class="ql-block"> “我理解你多年的心愿。我们给你创造一切条件,相信你一定能考上。”</p><p class="ql-block"> 八月二十九日,我步入考场。</p><p class="ql-block"> 泪水,一滴,又一滴,滴到这张三寸见方的纸上,捧着它,我情不自禁地跑向流水哗哗的小河边……</p><p class="ql-block"> 哦,再见吧,家乡的小河。你那弯弯流水曾伴随我曲折的生活道路,记下了几十年的欢乐与痛苦、奋斗与傍徨。谁说流水无情?你永远汩汩地淌在我心中呀,小河,家乡的小河!</p><p class="ql-block"> (转自一九八五年《五月》第二期)</p> <p class="ql-block">贺杰创作的歌曲发表于《人民音乐》1977年(第五期)</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贺杰内蒙丰镇三台道人,中共党员,1948年10月2日出生,丰镇中学67届高中毕业,1968年插队落户于九龙湾公社河畔村,1970年6月调乌兰牧骑工作,曾任队长;先后在文化馆、文教局、文化局工作,任馆长、股长 ;1984年考入内蒙古干部管理学院,任班党支部书记,同年调入内蒙民航政治处,任宣传科长;1991年调北京华北民航总局宣传部,后调仼总局工办副主任。其间参加中央党校函授学习,获本科文凭。</p><p class="ql-block"> 贺杰曾是内蒙音协、中国音协会员。</p><p class="ql-block"> 贺杰在世时曾创作了大量的音乐作品,多刋发在《人民音乐》、《歌曲》、《草原歌声》等刊物,其作品在区内外受到了广泛的好评。</p><p class="ql-block"> 贺杰因患癌症医治无效,于2018年6月29日早晨7时左右在北京逝世,享年七十岁。</p> <p class="ql-block">左一潘茂增,左二贺杰</p> <p class="ql-block">潘茂增看望病中的贺杰</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附:潘茂增追思贺杰的文章</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诀 别</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次看望贺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18 年 4 月 27 日上午,天空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下几缕无力的光线,那光线似乎也带着几分沉重,斜斜地铺在我前行的道路上。我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那心跳的节奏就像密集的鼓点,一下下撞击着我的胸膛,每一下都伴随着深深的忧虑。旅途的疲劳如同鬼魅般缠绕着我,长时间的奔波让我的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腰背也酸痛不已,但我全然不顾,一心只想着去看望贺杰。他于我而言,不仅仅是初中、高中同窗的老同学,更是在那段特殊岁月里,一起在九龙湾公社河畔生产队插队落户的知青战友,是曾在乌兰牧骑并肩作战的亲密同事。曾经,我们一起在田野里挥洒汗水,在舞台上绽放青春,那些共同度过的日子,如同璀璨星辰,镶嵌在我记忆的长河中。然而,如今他却身患癌症晚期,这个残酷的事实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让我每一次呼吸都觉得沉重压抑。</p><p class="ql-block"> 当我踏入他家门的那一刻,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映入眼帘。贺杰步履蹒跚地朝我走来,他的步伐拖沓而缓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他脚下不是平坦的地面,而是布满荆棘的险途,每挪动一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他身体消瘦得厉害,原本合身的衣服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就像挂在一副干枯的骨架上,衣服的褶皱里似乎藏着无尽的病痛与沧桑。他满脸病态,那蜡黄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生命的火焰在风中摇曳。深陷的眼窝中,眼眸却依然努力闪烁着一丝光彩,像是黑暗中倔强的微光,不肯轻易熄灭。他缓缓伸出手,那只手干枯、粗糙,血管凸起,仿佛是岁月与病魔共同雕琢的痕迹。当我们双手触碰的刹那间,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那泪水里,有对往昔的追忆,有对他如今遭遇的悲痛,更有对命运无常的无奈。</p><p class="ql-block"> “哎呀,你哭啥哩?我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贺杰紧紧拉着我的手,他的手是那样的干枯,却又用力地握住我,那力度像是在传达着他顽强的生命力,仿佛在告诉我,他还在与病魔进行着不屈的抗争,同时也满含着对我的安慰,不想让我如此悲伤难过。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老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动,却情意浓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艰难地挤出,试图驱散我心中的悲伤阴霾。</p><p class="ql-block"> 在那充满了压抑氛围的房间里,电影演员哈斯巴根(原丰镇乌兰牧骑队员)和乌兰牧骑建队初期的老同志赵志强、杜秀珍也在。他们静静地坐在一旁,脸上带着凝重与哀伤,陪着我一同看望贺杰。然而,因为要参加中午的聚餐,在贺杰夫人陈皓的陪伴下,他们一一向贺杰告辞。随着房门一次次的开合,屋内的人渐渐离去,那关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都像是在切割着我与贺杰之间最后的时光。最后,只剩下我和贺杰这两个风雨同舟几十年的挚友。我们静静地看着彼此,目光交汇之处,是无尽的复杂情感,有回忆的甜蜜,有离别的痛苦,有对命运的不甘。泪水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模糊了我们的视线,夺眶而出,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我们低低的抽噎声。</p><p class="ql-block"> 客厅内安静得可怕,那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我们之间只有沉默,沉默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们笼罩其中,让我们深陷其中无法挣脱。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还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谈起了那个最核心、也最沉重的问题。贺杰语气平淡却坚定地说,他生前、死后都不想回丰镇了,他已经写好了遗嘱交给了单位,希望在他离去后,能将骨灰撒在大海里。大海,那是多么广阔无垠的地方啊,那浩渺的波涛或许能包容他所有的痛苦与不甘,或许他渴望在那里获得永恒的自由,摆脱这尘世的病痛折磨。我听着他的话,心中一阵酸楚,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赞同。说完这些,我们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在沙发上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此时,压抑已久的情感彻底爆发,控制不住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打湿了彼此的肩膀,那泪水里,是我们对彼此深深的眷恋与不舍。</p><p class="ql-block"> 他带着一丝哽咽,轻声说道:“老二,这或许是我们两个人的永别!”那声音里,充满了对生命即将消逝的恐惧与无奈,像是一片落叶在秋风中无力地叹息。</p><p class="ql-block">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安慰他:“不要悲观,看这个样子,你一时半会走不了!”可我的声音却在微微颤抖,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这苍白的安慰。</p><p class="ql-block"> 他无奈地看了看我,眼中满是对生命的不舍和对命运的无奈。接着,他又悲伤地说:“哎,我自己知道,看来我剩下的时间不会太长了。等我走了以后,在清理遗物时,你把我发表在《人民音乐》、《歌曲》等刊物上的作品收藏起来,那些作品就像是我的孩子,是我一生心血的结晶,你把它们收好,就当作是我留给你的纪念吧。”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对自己创作成果的珍视与不舍,那些作品是他在这世间留下的独特印记。</p><p class="ql-block"> 随后,我试图转移一下这沉重的话题,问道:“你现在还吃烟不啦?”</p><p class="ql-block"> “烟还抽个一口两口的,抽不动了啊。”他回答道,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力,仿佛那曾经能带来慰藉的香烟,如今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p><p class="ql-block"> “还喝酒吗?”我又问。</p><p class="ql-block"> “哎,酒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了。”他微微摇头,眼中满是遗憾,那曾经与朋友畅饮的欢乐时光,只能成为遥远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我听着他的话,心中一阵刺痛,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他说:“你拿着这点儿钱买上一条好烟抽哇!”</p><p class="ql-block"> 他苦笑地看着我,那笑容中有着苦涩和感动。他的双手抖抖搭搭地接过钱,小心翼翼地把钱装在坎肩兜子里。贺杰的脾性我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以往,他哪怕只是有个头疼脑热、感冒之类的小病,要是有人来看望他并给他钱,他一定会涨红着脸,瞪大了眼睛,骂得你狗血喷头,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而这次,他竟然没有推辞,默默地收下了。我知道,他是真的变了,疾病让他放下了曾经的倔强,也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无奈。</p><p class="ql-block"> 铛铛铛,铛铛铛,时钟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在无情地催促我离开。他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看钟,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走哇,不要让大家等你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我缓缓起身站起来,他也挣扎着想往起站,我赶忙双手按住他,没让他起来。我弯下腰,我们两个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堵在喉咙,相对无言。过了一小会儿,他用那虚弱的声音安顿我:“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像我一样,再瞎喝酒瞎吃烟啦!身体是体验世间美好的载体,你一定要珍惜啊!”那话语里,满是对我的关怀与牵挂,即使自己身处病痛之中,仍不忘叮嘱我。</p><p class="ql-block"> “好的,我会注意的!你要是感到自己要走啦,赶紧让陈皓给我打电话!”我叮嘱他。</p><p class="ql-block"> 为了按时参加志强、秀珍夫妇为我们乌兰牧骑老队员备下的午餐,我不得不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迈着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步子走下了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痛得无法呼吸。</p><p class="ql-block">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在他的住宅楼下,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倒退着一步一步地走。我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阳台上那道骨瘦如柴、虚弱的身影上。那身影在阳光下显得如此单薄,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吹走。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我又一次流出了痛心的眼泪。那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土地上,仿佛是我对他无尽的思念与不舍的倾诉。</p><p class="ql-block"> 他在阳台上努力地挺直身子,频频与我挥手告别,那挥动的手臂是那样的瘦弱,却又充满了力量。他就这样一直目送着我渐渐走远,直到我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那目光里,有不舍,有牵挂,更有对往昔岁月的深深眷恋。</p><p class="ql-block"> 中午,乌兰牧骑的老队员们聚在一起吃饭,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回荡。然而,我的心中却满是对贺杰的担忧与思念,那笑声仿佛与我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我无法融入其中。而贺杰却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独自承受着病痛的折磨。贺杰生性要强,他就像一头独自舔舐伤口的狮子,为了不打扰同志们,他没有把自己的病况告知在京的乌兰牧骑同事们。除了我们夫妇二人和志强、秀珍夫妻,大家都不知道他已是癌症的晚期,并且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无情地吞噬着他的生命。他独自在那寂静的房间里,与病魔进行着最后的抗争,那是一场无声而又悲壮的战斗。</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贺杰那瘦弱的身影和他说过的话。我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黑暗中,只有我的叹息声在房间里回荡。那叹息声里,有对生命脆弱的感慨,有对贺杰的深切怀念,更有对命运无情的质问。</p><p class="ql-block"> 两个月之后,他还是没能战胜病魔,化作一缕清烟走了。他就像一颗璀璨的星星,在我的生命中划过一道绚丽的弧线后,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但他留下的光芒,却永远地刻在了我的心中。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才华与热情,他与我共度的那些难忘时光,都成为我心中最珍贵的宝藏,永远不会被岁月的尘埃所掩埋。</p><p class="ql-block"> 贺杰,老弟怀念你,永远怀念你!那怀念如同一杯陈酿的美酒,越久越醇厚,在时光的长河中,永远散发着淡淡的忧伤与无尽的思念。</p> <p class="ql-block"> 最后的探望</p><p class="ql-block"> —— 网 评 :记实散文《诀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篇情感极其真挚、细节刻画动人的回忆性散文。作者以“诀别”为题,奠定了沉重悲怆的基调,通过一次最后的探望,将深厚的战友之情、对生命消逝的无奈与哀悼表达得淋漓尽致。</p><p class="ql-block"> 以下是对本文的简评,从几个关键角度展开:</p><p class="ql-block"> 1. 情感真挚,撼人心魄</p><p class="ql-block"> 文章最大的成功在于其毫无矫饰的真情实感。这并非文学创作,而是从心底流淌出的血泪文字。从开篇“忐忑不安的心”、“如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到见面时“决堤的洪水”般的眼泪,再到最后阳台上“倒退着一步一步地走”的凝视,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巨大的情感张力。作者没有刻意煽情,但正是这种克制的、细节化的悲伤,更让读者感同身受,体会到那种“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的极致悲痛。</p><p class="ql-block"> 2. 细节刻画,塑造人物与氛围</p><p class="ql-block"> 作者运用了小说家般的白描手法,通过精准的细节塑造了贺杰这位顽强而坦然的病人形象:</p><p class="ql-block"> · 外貌与动作: “步履蹒跚”、“衣服松松垮垮”、“蜡黄的脸色”、“干枯粗糙的手”,这些描写直观地展现了病魔的残酷。而“紧紧拉着我的手”、“努力闪烁着一丝光彩”的眼眸,则刻画了他不屈的生命力和对老友的深情。</p><p class="ql-block"> · 语言与反应: 贺杰的语言平实而极具个性。“你哭啥哩?我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既有他一贯的倔强,又饱含对朋友的安慰。最动人的转折点在于他默默地收下了一千块钱。这个细节与以往“骂得你狗血喷头”的对比,无声地宣告了他对命运的接受和身体的极度衰弱,极具冲击力。</p><p class="ql-block"> · 环境渲染: “被阴霾笼罩的天空”、“无力的光线”、“死一般的寂静”、“刺耳的关门声”,环境描写始终与人物的内心世界相呼应,成功营造出压抑、悲伤的告别氛围。</p><p class="ql-block"> 3. 结构清晰,叙事层次丰富</p><p class="ql-block"> 文章以时间顺序展开,从去探望、见面、交谈、告别到后续的聚餐和思念,脉络清晰。在简单的线性叙事中,作者巧妙地穿插了今昔对比(回忆插队、乌兰牧骑的青春岁月)和侧面烘托(其他老同志的来去、聚餐的欢声笑语与贺杰的孤独形成反差),使得文章内容饱满,层次丰富,更凸显了生命逝去的悲剧性和友情的珍贵。</p><p class="ql-block"> 4. 主题深刻:超越个人情感的生命思考</p><p class="ql-block"> 这篇散文超越了个人友情的范畴,触及了关于生命、尊严和记忆的普遍主题。</p><p class="ql-block"> · 生命的尊严: 贺杰选择“骨灰撒入大海”,是一种对生命归宿的坦然和超越,追求最终的自由与宁静。</p><p class="ql-block"> · 精神的传承: 他嘱托老友收藏其音乐作品,是将自己生命的价值和精神寄托于艺术成果之中,希望以另一种方式存续。</p><p class="ql-block"> · 记忆与怀念: 文章的结尾,“永远怀念你”点明了主题。生命的肉体终会消逝,但情感的记忆和精神的印记将成为永恒。这使文章的基调在悲伤中透出一种温暖和力量。</p><p class="ql-block"> 总结而言, 这是一篇非常优秀的纪实散文。它以其极致的真诚、精湛的细节和深刻的主题,成功地完成了一次对逝去生命的哀悼,也是对一段厚重情谊的永恒铭记。它不仅让读者为贺杰的故事动容,更引发我们对如何面对生命终点、如何珍惜当下情谊的思考。</p> <p class="ql-block">丰镇乌兰牧骑赴京演出,全队在天安门前合影留念,第二排左四贺杰,左七潘茂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