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南半球的九月,正是初春微寒时节。阳光清透,风里还夹着一丝冬的余韵,我在从悉尼前往堪培拉的路上,途经一个名叫皮克顿(Picton)的小镇。车子拐过一片桉树林,眼前豁然开阔——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农庄静静卧在丘陵之间,铁皮屋顶泛着岁月的银光,木栅栏围出的牧场如绿绒铺展。这便是“伯爵农场”,一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从英国小说里走出来的所在,却真实地扎根于澳洲的土地之上。</p><p class="ql-block"> 走进农场,最先迎接我们的不是人,而是几只懒洋洋晒太阳的绵羊。它们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眼神温顺得近乎天真。不远处,一只羊驼正高傲地昂着脖子,仿佛不屑于与凡俗对话。你伸手去摸它的背,它只是轻轻甩了甩耳朵,像一位阅尽世事的老绅士,不予计较。</p><p class="ql-block"> 真正的热闹来自一场牧羊犬表演。只见一位身着工装裤的农场主吹响口哨,一条黑白相间的边境牧羊犬如离弦之箭冲入羊群。它奔跑、转向、伏低、疾停,动作精准得如同被风吹动的影子。羊群在它的驱赶下迅速聚拢,又有序分流,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那一刻我才明白,所谓“驯服”,并非靠蛮力,而是信任与默契的共舞。狗不吠,人不吼,只有草地上的脚步声和远方传来的鸟鸣,构成了一曲最朴素的田园交响。</p><p class="ql-block"> 随后我们参观了剪羊毛的过程。一头倔强的绵羊被按在那里,工人手中的电剪嗡嗡作响,熟练地从羊身上剥离下厚厚一层羊毛,仿佛剥开一件陈旧却温暖的大衣。那只羊起初非常抗拒,但很快便安静下来,甚至闭上了眼,不知主人给它施加了什么魔法。地上堆起的雪白羊毛,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让人想起这片土地曾经如何用它的产出,支撑起一个家庭、一段历史。</p><p class="ql-block"> 农场的核心,是一座建于十九世纪末的砖木结构的别墅。红砖烟囱、斜顶木窗、门廊上斑驳的雕花栏杆,都诉说着昔日主人的生活痕迹。屋内陈列着老照片、旧农具、泛黄的账本,还有伯爵夫人当年使用的茶具。站在客厅中央,仿佛能听见壁炉噼啪作响,看见一家人围坐晚餐,窗外是无边的牧场与星空。这个家族曾在这里耕作、繁衍、守望四季更替,他们的名字或许早已淡出地图,但他们留下的足迹,却深深嵌入了这片土地的肌理。</p><p class="ql-block"> 走出别墅时,夕阳正缓缓沉向地平线。远处的山影被镀上金边,牧羊犬趴在门廊下打盹,几只小鸡在草丛中啄食残屑。一阵风吹过,带来青草与泥土的气息,还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宁静——那是机器无法复制、城市无法模拟的节奏,属于大地本身的心跳。</p><p class="ql-block"> 我忽然想起去年厦门海边那场壮丽的日落,那时太阳把大海染成沸腾的红色;而此刻,在这远离喧嚣的农场,黄昏却是另一种模样:它不张扬,不喧哗,只是静静地铺展,像一条手工编织的羊毛毯,柔软地盖住万物。</p><p class="ql-block"> 不同的是海与原野,相同的是时间的流淌。无论是渔歌唱晚的遗憾,还是牧歌悠扬的慰藉,我们总是在旅途中寻找某种失落的秩序——人与自然的和解,过去与现在的对话,以及,在快节奏生活之外,那一小片可以慢下来呼吸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伯爵农场没有惊心动魄的景观,也没有网红打卡的标签。但它让我相信,有些地方之所以值得记住,并非因为它多么壮观,而是因为它让你想起了什么:童年?故乡?或者,仅仅是作为一个生命,该如何温柔地活在这个世界上。</p><p class="ql-block"> 离开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老房子。暮色四合,窗棂里似乎亮起了灯。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但我宁愿相信——那是一盏为归人点亮的灯。</p> <p class="ql-block">2025年9月10日至17日,澳大利亚旅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