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武侠小说连载《奇情侠缘江南雨》第九章 寒山钟梵启慧光，墨剑初成破晓霜

海涛

暮鼓晨钟，寒山寺的岁月在香火与禅唱中流淌，看似平静，却自有暗涌。

后山竹林深处，剑气破空之声日渐凌厉。淼儿身形腾挪，手中长剑如泼墨挥洒，时而凝重如山，时而轻灵似羽。墨家剑法的精义，在于“兼爱”与“非攻”，剑势守中带攻，圆融绵密。数月前，她尚只能勉强施展其形，如今在内息运转、劲力拿捏上，已隐隐得了其中三昧。剑光闪烁间，竹叶纷落，却并非被剑气斩断，而是被一股柔韧的力道牵引，环绕她周身飞舞，久久不坠。

一旁的一筐，进展更是惊人。他天生体寒，经络异于常人，修炼那艰深晦涩的《十通经》竟事半功倍。了凡大师初见他时便曾言，此子乃“玄阴之体”，是修习某些上乘阴柔内功的奇才。短短时日，他已将《十通经》练至第三层，内息虽尚浅薄，却已显露出冰寒彻骨的特质。此刻，他正以指代剑，笨拙却坚定地模仿着淼儿的剑招，指尖过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淼儿一套剑法使完，收势而立，额角见汗，气息却依旧匀长。她看着一筐认真比划的模样，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欣慰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很快便淡去，眉宇间笼上一抹挥之不去的轻愁。即便是在练功最专注的时刻，那丝隐忧也如影随形。

“阿弥陀佛。”了凡大师不知何时已立在竹林边缘，手持念珠，目光温和却洞彻。“淼儿施主，你近日剑法精进神速，已得墨家剑法‘守御’之真意，约有墨慧女施主鼎盛时六成功力了。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只是……”

他顿了顿，缓步走近：“只是你心湖之下，似有顽石阻梗，气息运转至‘灵台’、‘神道’诸穴时，总有微涩。练功最忌心有挂碍，长此以往，恐生窒碍。不知老衲可否为你分忧？”

淼儿闻言，心中一颤。这些日子，她与一筐承蒙大师收留指点，武功大进，内心感激不尽。大师不仅传授武功，更时常以佛法开解，亦师亦友。此刻被一语道破心事，她不再隐瞒，与一筐对望一眼，便将母亲墨慧身受毒伤，缠绵病榻年余未愈，反有加重之势的情形细细道出。

“……母亲初时只是内力运转不畅，后来渐至手足麻痹，近来更是精神萎靡，面色日差。寻常解毒灵丹服之无效，晚辈心中实在不安。”

了凡大师白眉微蹙，沉吟道：“按施主所言，寻常剧毒，以墨慧女施主的功力，辅以对症之药，一年光景纵未痊愈，也当大为好转。如今情形，确实蹊跷。若不介意，老衲愿随二位前往一探。”

苏州城外，那座掩映在桑榆之间的农家小院，依旧安静。只是推门而入时，空气中弥漫的药味似乎比往日更浓重了些。

墨慧半倚在榻上，正轻声指点着依偎在身边的女仆识字。见淼儿带了凡大师进来，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了凡大师以手势阻住。

“女施主不必多礼。”了凡大师目光落在墨慧脸上，端详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搭在墨慧腕脉之上。

屋内寂静，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淼儿和一筐紧张地盯着了凡大师的神色。

良久，大师松开手，缓声道：“果然如此。女施主所中之毒，并非寻常江湖毒物，乃是极为阴寒刁钻的‘玄冰瘴’。此毒本身未必立时致命，但其性阴凝，最善潜伏、淤堵经脉，尤以督脉为甚。督脉乃阳脉之海，总督一身之阳气。阳气被抑，则气血渐衰，精神不振，四肢厥冷，功力亦会随之消退。寻常解毒之法，只能化解表毒，却难疏通被毒质淤塞的深层经脉，故而久治不愈，反见沉疴。”

淼儿脸色一白：“督脉被堵？那……那可如何是好？”

“所幸发现尚不算太晚。”了凡大师沉声道，“老衲可尝试以纯阳内力，助女施主强行冲开督脉淤堵。只是此法颇耗元气，之后需以特定药物温养疏通，固本培元，方能根除后患。”

说罢，了凡大师示意墨慧盘膝坐好，自己则立于榻前，双掌虚按于墨慧后背“灵台穴”上。只见他面色渐渐转为金红，头顶隐隐有白气蒸腾，一股至阳至刚的暖流缓缓渡入墨慧体内。

墨慧身躯微震，脸上现出痛苦之色，额角冷汗涔涔，但紧咬着牙关忍耐。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猛地张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小滩颜色暗黑、触手冰凉的淤血。淤血落地，竟隐隐结了一层薄霜。

吐出血后，墨慧长吁一口气，原本苍白中透着黑气的脸色，竟肉眼可见地好转了几分，眼神也清亮了许多，一直缠绕眉宇间的萎靡之气消散大半。

“多谢大师……感觉，舒畅多了……”墨慧声音虽仍虚弱，却带上了许久未有的活力。

了凡大师收功调息片刻，取过纸笔，写下一张药方：“女施主督脉初通，犹如久旱之地初得甘霖，亟需调养。按此方抓药，文火慢煎，每日一剂，连服七日。其中党参补气，新木通、意仁利湿，车钱子通络，皆为辅佐。最关键者，是这金钱草与苏州特产的酒枣楂。”

他将药方递给淼儿，特意指着最后两味药叮嘱道：“金钱草需选叶缘带金线、香气浓郁者为上品，有化解阴寒余毒、疏通细微经脉之奇效。而苏州酒枣楂，乃是以本地醇酒浸泡枣肉与山楂制成，取其温通活血之性，能引诸药之力直达病所，尤为对症。此二味，务必去苏州城内，‘仁和堂’药铺采买。他家药材地道，炮制得法，别家药铺恐药力不济。”

淼儿接过药方，郑重收好，与一筐一同向大师叩谢。

次日一早，淼儿便独自进城，依言寻到那间门面古朴的“仁和堂”。药铺掌柜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留着几缕山羊胡，眼神精明。他接过药方，目光在“金钱草”和“酒枣楂”上略一停留，随即堆起笑容：“姑娘放心，小店这两味药都是上等货色，尤其是酒枣楂，乃本店独家秘制，效果最好。只是这金钱草存货不多，需得从后库现取，姑娘稍候片刻。”

淼儿不疑有他，在店中等候。那掌柜转身入了后堂，脚步匆匆，脸上笑容瞬间收敛，对一个小伙计低语几句，小伙计立刻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这一切，身在店堂的淼儿浑然不觉。

第三天，天色刚蒙蒙亮。小院中，墨慧服下第二剂药后，正在淼儿搀扶下缓缓走动活动筋骨，一筐则在院中空地上练习着《十通经》的吐纳法门，空气中寒意渐生。

了凡大师已于昨日傍晚返回寒山寺，言明七日后会再来复诊。

就在这片晨间的宁静之中，盘坐在石磨旁的一筐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天生对寒意敏感，此刻清晰地感觉到，小院四周的温度，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下降，并非自然的寒冷，而是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悄然漫延而来。

几乎同时，淼儿也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风中传来了极其细微的衣袂掠空之声，以及金属轻轻摩擦的脆响，不止一处，而是将整个小院隐隐包围。

她脸色骤变，与一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闪身护在墨慧身前。

“娘，情况不对！”淼儿低声道，长剑已悄然出鞘，横在胸前。

院墙之外，影影绰绰的身影开始浮现。他们身着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狭长的腰刀，刀身在熹微的晨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这些人行动迅捷如豹，落地无声，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人数，粗略一看，不下四十之众！他们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占据了院墙、屋顶、乃至小院唯一的出口，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为首一人，身形高瘦，并未蒙面，面容阴鸷，目光如毒蛇般扫过院内三人，最后定格在淼儿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墨家余孽，藏得够深。可惜，终究逃不出厂公的手掌心！”他声音尖细，带着太监特有的腔调，“乖乖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杀气瞬间弥漫，将小小的农家院落彻底笼罩。晨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却吹不散这凝如实质的危机。

淼儿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深吸一口气，将母亲和一筐护得更紧，墨家剑法的起手式已然摆开，眼神锐利如鹰。

一场恶战，已在弦上，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