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香腹诗华

书生

晨雾还没褪尽时，舞水河的水是淡青色的，像被砚台磨过的墨汁兑了水，轻轻晃着岸边的芦苇。河畔的老桂树就站在石阶旁，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上的纹路深且曲折，像极了老人手背暴起的青筋，却又裹着一层湿漉漉的绿——那是常年被河雾浸润的模样。

春末时，桂树的叶子最是好看，深绿的叶片边缘卷着浅绿的新叶，风一吹就簌簌响，像谁藏在树后轻轻翻书。到了初秋，别的树还在恋着夏末的余温，桂树却悄悄缀了花苞。起初是米粒大的绿点，藏在叶缝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等白露一过，花苞慢慢鼓起来，先是银桂的白，金桂的黄，细碎地落在石阶上，踩上去会沾一脚淡香。可我总更盼着丹桂，盼着那藏在黄绿叶片间的丹红，像盼着一场不期而遇的惊喜。

终于等来了丹桂盛开的日子。不是一下子炸开，是慢慢来的——先有一两朵忍不住探出头，橘粉色的花瓣裹着金黄的蕊，像撒在绿叶间的碎珊瑚；再过两三天，整棵树就热闹起来了，丹红的花串垂下来，风一吹就晃，有的花瓣被吹落，落在河面上，跟着流水漂，像极了过年时孩子们撒的小红纸。这时候的河畔最是喜庆，晨练的老人会驻足，掏出手机拍照；放学的孩子会围着树转，踮着脚够花串，手里攥着的透明小瓶，要装些花瓣回去；就连河面上的游船，也会特意慢下来，让游客闻闻这丹香。

丹桂的香，和银桂、金桂是不同的。银桂的香是清的，像刚沏好的绿茶，要凑近了才能闻见；金桂的香是甜的，像裹了糖霜的糕点，闻多了会觉得腻。可丹桂的香，是浓而不烈的，带着点暖，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又像外婆熬的桂花糖粥，刚出锅时那股子热气裹着的香，能飘满整个院子。清晨的香最清透，混着河雾的凉，吸一口能沁到肺里；正午的香最浓郁，阳光晒着花瓣，香就往四处漫，连远处的茶馆里，都能飘进一缕；到了傍晚，香里又多了点暖，伴着河畔的路灯亮起，闻着就让人觉得安心。

我常常在傍晚时分坐在桂树下的石阶上，看着丹红的花瓣落在膝盖上，听着河水拍岸的声音，鼻尖绕着化不开的丹香。风又吹来了，花瓣落在手心里，小小的，软软的，带着点温度。那一刻，心里忽然就满了，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胀。原来这寻常的河畔，这不起眼的桂树，竟藏着这样的惊喜——藏着丹红的艳，藏着浓郁的香，藏着日子里最鲜活的诗意。丹香漫过衣襟时，我忽然懂了“腹有诗华”不是堆砌的辞藻，是当一朵丹桂撞进心里时，那份忍不住想笑、想留住的激动，是平凡日子里，被一抹丹红、一缕浓香点亮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