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阿杜

半生风雨半生寒，一杯浊酒敬流年。回首过往半生路，七分酸楚三分甜。岁月赠我两鬓霜，红尘赐我一身伤。尝遍人间千般苦，衰颜依旧笑夕阳。

年轻时总以为，日子是奔腾的江河，非得撞出些浪花才算活着。可走着走着，才发觉，流年更像巷口那口老井，静默无声，却把人一点一点地浸透。某天清晨照镜子，看见额上刻着几道深痕，鬓角泛白，才恍然——原来岁月从不喧哗，它只是悄悄把故事写在脸上。

曾在一个深秋的黄昏，坐在老家院中。梧桐叶落得正好，一片一片，像极了旧信纸飘落。邻家孩子追逐着喊笑，那声音忽远忽近，竟与儿时记忆里的自己重叠。我捧着一杯温过的酒，不烈，却暖得入心。忽然就懂了那句“一杯浊酒敬流年”——敬的不是酒，是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清晨与黄昏，是曾咬牙扛过的冷夜，也是某个人在风里为你留的一盏灯。

人生七分酸楚，倒也不全是悲情。那三分甜，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母亲熬的一碗姜汤，老友突然打来的一通电话，或是某个雨后初晴的午后，阳光斜斜地铺在书页上。这些微光，像夜路中的萤火，不耀眼，却足以让人在疲惫时，仍愿意抬头看看天。

红尘伤人，从不声张。它可能是一次无声的告别，一场无果的等待，或是一个再也无法拨通的号码。可奇怪的是，人偏偏在受伤后，才真正学会柔软。就像老屋的木门，经年磨损，却越用越顺滑。我们被岁月磨平棱角，却也在这磨砺中，长出了自己的韧与温。

前些日子路过一所小学，正逢放学。孩子们背着书包奔跑，笑声洒满整条街。我驻足片刻，忽然想起自己也曾那样奔跑过——为了一颗糖，为了一场游戏，为了一句“明天见”。如今脚步慢了，心却未必老了。夕阳落在肩头，暖得像一句宽慰：你虽不再年轻，但也没输。

有人问，若能重来，是否还会走同样的路？我想了想，摇头又点头。错的路教会我辨别方向，痛的经历让我更懂珍惜。流年如酒，酿得越久，味道越复杂。不敢说甘甜，但每一口，都真实。

如今不再急于追赶时间，反倒学会了与它并肩走。晨起煮茶，傍晚散步，偶尔提笔写几句不成章的话。不为传世，只为记住——我来过，爱过，痛过，也笑过。纵然两鬓成霜，心火未熄。

所以，当又一个黄昏降临，我仍会举起杯。不敬完美，不敬辉煌，只敬这不圆满却真实的一生。敬那些风雨，也敬那缕穿过云层的光。敬流年，敬自己，敬这衰颜依旧笑夕阳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