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诚信》

药朝诚

<p class="ql-block">1982-85年间,在伊拉克沙漠深处的909项目的工地上,马太与汉斯相遇。汉斯,身材魁梧,50多岁,宛如举重运动员,是项目里所有中国劳务人员的雇主; 马太是中方劳务的英语翻译,三十出头。三年的相处使得他们之间产生了友谊。一天,谈完工作后,汉斯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迟早要进中国市场,到时候你愿意加盟吗?”马太想都没想,立刻回答:“愿意。” 汉斯的公司是德国一家老牌建筑公司,他告诉马太,中国青岛的下水道就是该公司的作品。</p><p class="ql-block">两年后,汉斯还和马太一起跑过大连、太原、北京做市场调研。汉斯也曾坐在马太家的餐桌前,品尝过山西菜,并和马太的父亲一起祷告。1986年,马太去英国途中,特意绕到慕尼黑汉斯家拜访。汉斯夫人笑着解释:“我家在加拿大住了很多年,他以前分管北美业务,我们都拿着双重国籍呢。” 这位个子比丈夫高、身材挺拔的夫人, 逛街时总与汉斯勾肩搭背,亲昵得像恋爱中的年轻人。</p> <p class="ql-block">终于,1991年3月20日,北京前门饭店餐厅里,两人兑现了当年的约定。汉斯一边切牛排一边说:“你在英国学的专业刚好对口,要不要一边教书,一边帮我做事?” “学校鼓励教师兼职,我当然愿意。” 马太一阵欣喜。</p><p class="ql-block"> “你的工作由两部分组成,” 汉斯放下刀叉,手指在桌布上轻轻划着,“一是在中国市场促销我们的DSR轨枕生产技术,二是就大型土建项目进行投标。授权书我很快寄给你,代理费用马克按月支付,每成一单,按照合同额的%2支付佣金。” 他顿了顿,补充道,“销售DSR轨枕生产技术由我带你,投标业务由克鲁格带你。” 马太不由得握紧了酒杯,心想,既能理论与实践结合,还能赚取外汇,何乐而不为呢。</p><p class="ql-block">“我在北京、西安各待两天,你有什么建议吗?” 汉斯问。马太立刻说:“在北京得见两个人,国际招标公司的宇文经理和铁科院孟总。没有铁科院认可,外国技术进不来;要投标,就必须和招标公司打交道。西安除了看看兵马俑,还要去当地一家轨枕厂,他们一定会对德国生产线有兴趣。” 汉斯眼睛一亮:“就按你说的安排。”</p><p class="ql-block">一贯高效率的马太,当天就订好了西安机票,联系好西安轨枕厂,还在北京前门饭店预订了包间,当晚和宇文经理、孟总一起吃饭。酒过三巡,孟总透露了关键消息:“京沪高铁项目要启动了,国内37家轨枕厂都想引国外技术,但没进出口权,得靠铁道部牵头、我院认可。而且,生产线只能放北京、上海或中间地带,否则运输成本太高。” 汉斯听得频频点头,散场时跟马太说:“在中国做生意,人脉果然是第一位的。”</p><p class="ql-block"> 在西安,西安轨枕厂的马厂长陪同汉斯和马太一起参观兵马俑。一边看,马厂长一边发愁:“你们的生产线用人那么少,我这几百号工人可怎么办?”他叹了口气又说,“不过北京到西安的高铁迟早要修,无论如何这先进技术我们必须要。”</p> <p class="ql-block">万万没有想到,一心期待表扬的马太被汉斯严厉批评:“两次请客剩的菜太多,以后必须注意。” 马太解释:“中方请我们也这样,这是‘年年有余’文化的讲究。” “绝对不可以,德国没有这种讲究,一分钱都不能浪费,” 汉斯语气严肃,“你必须做到,既让客人吃好,还不剩下。” 马太试探着问:“那以后换住三星级酒店?能省点钱。” 汉斯马上摇头:“不是省钱的事,五星级是公司的脸面。”马太赶紧点头:“我记住了。”</p> <p class="ql-block">汉斯走后,克鲁格来了。这位德国人戴金丝眼镜,比汉斯小几岁,但头发明显比汉斯稀疏,看着像位大学教授。一见面,克鲁格就直奔主题:“中国的大型基建项目很多,但我们只能投世行贷款项目,现在盯了四个——小浪底水利枢纽、万家寨水利枢纽、大连黑嘴子粮仓、海口美兰机场。” “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马太一边问,一边掏出笔记本。克鲁格掰着手指说:“第一,寻找当地合作伙伴,外国公司投标必须以合资企业形式;第二,帮我们跟业主、招标公司搞好关系;第三,天天看世界银行网站和《中国日报》,有招标公告立刻通知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马太成了大忙人,—— 每周在学校上三天课,其它时间乘飞机在全国跑,一共去了十三家轨枕厂,一遍遍用视频和PPT给厂里的技术员讲解DSR轨枕技术,一次次和厂长们吃饭、喝酒。在北京,马太和铁道部、铁科院、招标公司的人喝茶也喝酒,渐渐成了“自己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马太还跟着克鲁格跑投标业务,从洽谈合作、购买标书、编制标书、到翻译施工方案、装订文件,甚至学会了用石蜡封袋、用美元硬币盖章——这是国际投标的惯例。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从1991年到1999年,整整八年时间,一个标都没中。每次开标,马太的心紧张的像要蹦出来,听到“迪克豪夫公司联合体”没被念到,他就忍不住沮丧。克鲁格总拍着他的肩膀说:“没关系,我们尽力了。”</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离中标只差一步。开标后,招标公司单独召见克鲁格,中方负责人和马太:“你们的方案最合理,质量也有保证,就是价格高了点,能不能降降?”克鲁格想都没想就回答:“不可能。”后来招标公司的领导私下跟马太说:“贵公司可以在施工期间根据地质问题适当索赔,价格能补回来。”马太转达给克鲁格,得到的回答还是:“我们从不索赔。”就连最有可能成交的DSR轨枕技术,最后也黄了。铁科院的朋友对马太说:“很抱歉,你们的技术已经被消化了,不用进口了。”</p> <p class="ql-block">2000年初的一天,马太收到了汉斯的邮件,抄送给了克鲁格。内容很短:“首先,非常感谢你八年的辛苦付出。迪克豪夫公司在建筑市场失去优势,要转型做电子商务。我和克鲁格都办理了退休手续,给你的授权也将失效。希望我们的友谊长存。”</p><p class="ql-block">就这样,马太为德国迪克豪夫公司的兼职服务持续了八年多,经历了两德合并和欧洲一体化,尽管没有挣到佣金,但代理费一分未少。与汉斯和克鲁格相处,为迪克豪夫公司工作,让马太耳闻目睹了,何为诚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