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之得》（见报版）

杨超

无心之得

午后的洛杉矶清风渐起，阳光懒散地洒在后院那片久未翻动的土地上。我随意挥动小铲，试图唤醒沉睡的泥土。突然，指尖触及一阵意外的阻力，那沉稳坚实之感，仿佛藏着一个秘密。好奇心驱使，我轻轻拨开表土，一窝圆润的马铃薯跃然眼前。十几个形态各异的小家伙，沾满泥土，紧紧相依，宛如一个温馨的家庭。捧在手心，惊喜与幸福瞬间涌上心头。

它们有的圆润饱满，像酣睡婴儿的“马铃”；有的则小巧玲珑，如温润可爱的“薯仔”；还有的表皮粗糙，带着岁月痕迹的“土豆”。最惊喜的是那两个特立独行的：一个胖脸憨态，鼻眼俱全；另一个淡紫心形，宛如含羞的桃花，泛着迷人的粉光。



　　



稍作冲洗，粉红细皮尽显自然本色。将它们错落摆上木质砧板，大的浑圆，小的娇憨，那颗粉红心形土豆如红宝石般夺目。这分明是一首生动的“泥土交响曲”。凝视这温馨画面，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暖意。这不仅是收获的喜悦，更是与鲜活生命的美好邂逅，远胜餐桌上的美味。

谁能料到，它们的来历竟如此随意。一个多月前，我削了几颗红皮马铃薯，皮子随手丢进土里。想必是某片“皮坚强”，未腐反生，扎根萌芽，终成这一窝果实。非刻意播种，却意外收获，无心之举，亦能成荫。





最初，这株倔强的小生命只是院角不安分的一抹青翠。乍看那稚嫩的叶片，曾以为是邻家窜过来的番茄苗，险些错拔。如今想来，真是一场美丽的误会。它如同渴望成长的孩子，拼命地将细密的根须扎入泥土深处，汲取养分。新生的复叶舒展开来，绿得像要滴下翠汁，如同无数小手，拥抱每一寸阳光，那蓬勃的生命力令人动容。

那段时间，春雨连绵，将那纤弱的薯苗压弯了，枝叶泥泞，叶脉泛黄，如同风雨中苦苦挣扎的孱躯。我一度以为它要枯萎了，就此凋零，像许多未及盛开便早早退出的希望。但它没有，它在泥土之下悄悄积蓄着力量，最终给我这份不动声色的丰收。





　　



我曾以为人生必须精密谋划、步步为营，才不至失控。但生活自有流向，不请自来的风景往往更动人。这不是否定规划的意义，而是提醒我：偶尔，也该学会松开紧握的手，让未知的风吹进生活。有时候，正是那份从容与顺其自然，孕育出生活的深意。

自然从不喧哗，却时刻在说话。雨滴、阳光、泥土，都在悄无声息中参与生命的轮回，而我们亦身在其中。马铃薯的生长在向我演绎：那些看似低谷的日子，也许正是在酝酿新生。春雨虽绵，却也逼迫着根，扎得更深，挫折，更可能是新的起点。





这窝形态各异的马铃薯，有的饱满，有的嶙峋，有的粗粝斑驳，却共同构成一幅温暖的“全家福”，像极了我们自己。每个人都有不完美，带着疤痕与故事，在某个时刻组成完整真实的“我们”。那不起眼的“皮坚强”最终成为丰盈的根块，本身就是一种温柔的隐喻。

凝视这窝土豆，我想到人生中那些不经意的相遇、默契、感悟与成长，如同街角的闲聊，非刻意博取的安稳时光，朴素却持久的幸福。它们如同雨后石缝中拱出的新绿，微小、滋润，却真切地生长，不容忽视。



　　



这一窝马铃薯，是丰收，也是提醒。生命的意义不在完美，而在融入自然，在日常与偶然的缝隙中展开。真正的收获往往不在期待中，而藏在我们未曾留意的时刻。

愿我们在人生这片悲喜交织的田野上，敢于随手撒下“无心之种”。它们未必都长成惊喜，但那份不问结果、乐于发现的心境，本身就是一种丰饶。也许在某个寻常的日子里，你会挖掘出形态各异却真实可贵，属于自己的“全家福”。

（本文刊登于2025年9月28日《世界日报》家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