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絮语

敏

银杏是最懂得秋日浪漫的，它们从容不迫，仿佛只在一夜之间，就给整条街道铺上了柔软的金色地毯。叶子并非匆匆全黄，而是从叶缘开始，悄然晕染开一圈淡金，再耐心地、一寸一寸向中心漫溯，宛若画家以最温柔的姿态，完成这一年一度最得意的画作。脚踏上去，沙沙细响，那声音里没有萧瑟，倒像是秋天贴在耳畔的低语。

风起时，几片叶子悠悠打转，似有不舍，却终是离开了枝头。它们飘落的姿态那样从容，仿佛不是凋零，而是一场酝酿了整整三个季节的独舞。忽然想起晏殊那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那孤高远望的苍茫里，何尝不藏着一份对远方、对未知的殷切期盼？秋的浪漫，原来也栖身于这般清醒的孤独——它让你在万籁渐疏之时，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秋天的天空，也与别的季节不同。夏空浓郁而炽烈，像化不开的钴蓝；秋空却高远、澹澹如洗，像被清风浣过的薄纱，透着一股疏离又温柔的意味。云是淡的，一丝一丝浮游在天际，仿佛随时会随风逸散。立于这样的天空下，连呼吸都变得清浅起来。偶尔有雁阵掠过长空，鸣叫声在辽阔中显得格外清明，那声音里没有伤别，只有对前路的从容与笃定——秋的浪漫，是懂得告别，也懂得启程。

若说秋日里最撩拨心弦的，莫过于那一缕似有还无的桂花香。它不似春花那般张扬绚烂，非要占据所有的目光；它悄悄藏在叶间，花细小如米粒，几乎看不见模样。可那香气却是藏不住的。风一来，甜暖的芬芳便无声漫开，渗进呼吸，缠绕衣角，待你凝神去寻，它又倏忽不见。多像一场含蓄的暗恋——不曾言说，却处处皆是。

秋的浪漫，还藏在那些属于这个季节的独有时分：譬如午后的阳光斜斜探进窗来，在地面落下斑驳静谧的光影；譬如傍晚天边泛起橘粉色的霞霭，把整片人间染得如梦似幻；再譬如夜深人静时，聆听草间秋虫的鸣唱，一声接一声，不疾不徐，像在缓缓讲述一个古老而温柔的故事。

古人笔下的秋，总带着几分寂寥。而我却偏爱刘禹锡那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是啊，春天太喧，夏日太炽，冬季太凛，唯有秋天，一切都恰到好处——它让你在微凉中感受暖意，在凋落里看见斑斓，在丰收之后学会沉淀。

这个季节轻轻告诉我们：浪漫不必是热烈的誓言，它可以是一片落叶的静美，一缕桂香的缠绵，一阵清风的抚慰，或是一抹晚霞的眷恋。它让行色匆匆的我们，终于肯在渐短的日光中停下脚步，在万物的沉静里，与自己的内心对话，寻回生命最初的那份安宁。

天色向晚，夕阳把影子拉得悠长。我转身踏上归途，心中却已盛满整个秋天——它的绚烂与宁静，它说不尽也道不完的、只留给懂得人的，那一点点，温柔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