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邵伟昆坐在柳晶晶的白色轿车里，车刚一驶上公路她就给他讲起了一个笑话。她的眼睛看着前方，光滑的手臂扶在方向盘上。她说她这个笑话是她舅舅创造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这舅舅在一个机关里当干部，平时老实极了，不哼不哈，就是埋头苦干。早些年的一天，他听说了一个消息，说深化改革公费医疗要取消了。机关里人听过这个消息先是骂街，接着就都纷纷往医院跑，想抢在医疗改革之前把自己一生的病都检查出来，把它们医治好。我这舅舅也不甘落后，可那年五十一岁的舅舅身体偏偏是特别好，一辈子没上过医院，检查来检查去检查不出任何病症来。我这舅舅对此好不伤心。过了些时候，他又独自去了医院，竟把自己好端端的牙齿全部拔掉，提前镶回一口假牙回来。哈哈哈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她独自笑起来。他没笑。他知道她是在创造气氛。见他不笑她找补起来又说道：“再看看现在镶个牙，多贵呀，真正的假牙老百姓哪里镶得起？如今看来舅舅当年的决策是绝对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车是你的？”邵伟昆转题目突然找话问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它是KEY集体的。反正不属于公费医疗。”柳晶晶从容以对，她又独自笑起来，目光仍看着前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这笑话若讲给你舅舅听，他会恨你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不会。因为他早死了，听不到喽。就算不死，他也知道这是国营企业的悲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没有进过国营企业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没有，我大学一毕业就知道怎样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上的是哪所大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省里的，中山大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在那里也不算是个好学生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想知道我的历史？”她扭过头，像是挑衅又像是挑逗地看向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落入了一个圈套，一个陷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她又看看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这就是你们这一代人的沉重了。陷阱和圈套到处都有，要紧的是你能不能把圈套和陷阱变成面包。你当然有这个能力可你偏偏不去抓住。你们习惯了亦步亦趋，没有冲上去的原始动力和意识和意志。这就是你们这一代人和我们这一代人的不同之处。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多疑虑和负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可你是怎么和他走到一起的，你和庞清谈更不该是一代人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时代的划分不再体现在年龄，或者时间上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体现在哪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观念。也就是说对生活的理解程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么说你们也是偶然相遇？”</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大学毕业后在街上流浪了一年，一天中午我们遇见了，在大街上，在那么多人中间。我们在一起喝了一杯酒，谈了几句话，就走到一起了。你看这有多么简单。”</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在公司里具体做什么？”邵伟昆改了话题。</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开发智能。有时也做人的工作。是我舅舅这样说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她在踏浪鞋城自作主张为他买了一双意大利棕色皮鞋，花去一千九百八十元。</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两小时后，他和她一走进红河谷花园007号，邵伟昆妻子正在收拾屋子，她站在这样大这样豪华的房间里感到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无从下手。她一看见柳晶晶走进来就热情地迎了上去，拉住她的手，她还记得柳晶晶开车送她和克克去医院的事情。她俩拉着手坐在沙发上时就像是多年不见了的姐妹。两个女人很快就聊起了家常。</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听大姐的声音不像是本市人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是，是北宫县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北宫县，我知道，我去过那里，又有山又有水空气好得没治了，我好喜欢那个地方呢。大姐还经常回去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好长时间不回去了，现在变什么样也不知道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大姐再回去时告我一声，我一定跟着去。可是大姐不经常回去的原因，恐怕是在作贤妻良母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什么贤妻良母，是闲着凉快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怎么，企业还没有新动静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企业完了，哪还有什么动静。”</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大姐不要灰心，政府已经下定决心，三年之内扭转国企局面，前途很是光明。”</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但愿能够这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实大姐还很年轻，身上一点也没有岁月的痕迹。有功夫我介绍你一种新的健身方法，保护体形可是我们做女人的资本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柳晶晶没有称赞他们这个新家，没有称赞这个家里的豪华洁净，她懂得怎样才能使他们夫妻俩不感到尴尬。可她又不能不说这些，那些街道里头常能够听到的俗气的闲篇儿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显得一点也不俗气不街道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看我差点忘掉了，”柳晶晶突然想起来什么事，站起身，走出去。邵伟昆隔着玻璃窗看见她走到自己轿车边，打开后背箱，拿出一个很漂亮的纸盒子。她捧着纸盒子又走回来说，“克克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花园里玩呢。”妻子也像是想起了克克，走过去打开后面的玻璃门，“克克，进来见见阿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克克显然是在花园里玩土，身上脏着，两只小鼻孔成了两圆小泥圈，大大的眼睛边也有泥痕。柳晶晶一眼看到这孩子就一把抱起来，让孩子坐在自己双腿上。“看阿姨给你带什么礼物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她打开盒子，一只白色的乳猫在里边。她把猫拿出来放在克克怀里时，克克眼睛睁得大大的。小猫依偎在克克怀里，伸出红色的小舌头不停舔着他的手、脸和鼻子下边的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喜欢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喜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要好好养着它，把它养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嗯。”</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好了，让它去散散步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把猫放在地板上，猫活蹦乱跳走到沙发后面去了。柳晶晶又扳住克克肩膀认真问：“告诉阿姨，克克长大了做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警察，捉坏人。”克克即刻来了兴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干这个，不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我开汽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也不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我、那我当经理当老板，挣许多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就对了克克。要当老板挣许多钱，就要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让你去坐办公室，当干部，挣不到钱，就像阿姨的舅舅那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邵伟昆终于忍不住笑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时他手机响了，是庞清谈，告诉他明天去省城谈一笔生意，去见潘经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 （待续）</span></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