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深秋的黄昏,我站在泾川四中教学楼的走廊上,望着窗外泾河两岸渐次亮起的灯火。山峦的轮廓渐渐隐入夜色,只有沿宫山路上的霓虹灯闪着若有若无的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这座小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就像我手中这本破损的《基督山伯爵》,书页泛黄,边缘卷起毛边,却依然藏着灼人的温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人到中年,才渐渐懂得南宋姜夔那句“人间别久不成悲”的况味——那不是悲伤消失了,而是悲伤已经化作呼吸般的日常,像河面上终年不散的雾气,无声地浸润着每一道皱纹、每一寸光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二零一四年,我从太平中学招考进入县城四中。还记得离开单位的那天,学生用彩纸折的星星装满了玻璃瓶。十年过去了,玻璃瓶还在我的书桌上,偶尔阳光照进来,那些褪色的星星还会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时光深处未熄灭的渔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下班的路上,我习惯在泾河大桥上驻足。广场边卖炒粉的老马认得我,铁板上的油渍深深浸入木纹。“刘老师,今天有个太平人找你。”他翻动着河粉,葱花在油锅里炸出细密的声响,“说是你教过的学生,等不及,赶末班车去银川打工了。”老马的围裙上沾着面渍,袖口磨得发亮。人世间的告别总是这样仓促,像桥下的河水,还没来得及看清倒影,就已经流向远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走过广场,便是县城的老街。理发店的王师傅坐在褪色的转椅上打盹,镜子上贴着儿子在内蒙古工地的照片。“刘老师,帮我看看这份保险。”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在“重大疾病”四个字上摩挲。阳光透过塑料门帘,把灰尘照得如同游动的金粉。这些留守的老人,何尝不是在时光的牢笼里,用皱纹刻下等待的日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周末,我常去王母宫山散步。石阶上的青苔比去年又厚了些,香客的脚印稀疏了许多。守庙的老人坐在门槛上打盹,脚边的收音机吱吱呀呀放着秦腔。“连庙会都冷清喽。”他睁开眼,从搪瓷缸里倒出半杯浓茶。殿前的香炉积着昨夜的雨水,水面上漂着几片树叶。站在王母宫前的平台上,可以俯瞰整个泾川县城。那些崭新的楼顶,那些寂静的街巷,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离别与等待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昨天批改作文时,看到一个学生写道:“妈妈在河北的电子厂,她的工牌号是207。爸爸说等攒够一百万,就回来开小超市。”我在评语栏画了一颗星星,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像蚕啃桑叶。窗外的光洒在作文本上,把“超市”两个字照得发亮。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基督山伯爵在经历十四年冤狱后,为什么依然能辨认出地牢缝隙里透进的星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今晨路过菜市场,卖豆腐的大姐正对着手机视频抹眼泪。“叫奶奶,快叫奶奶呀!”屏幕那头的孩子啃着玩具车,身后的出租屋墙壁糊着旧报纸。豆腐架上的纱布滴着水珠,一滴,两滴,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圆斑。在这些普通人的生活里,希望变得如此具体——可能是一通视频电话,可能是一张回家的车票,也可能是远方亲人的一句问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驱车来到学校,门卫刘师正在清扫落叶,他的扫帚在地上画出沙沙的弧线,生怕惊扰了校园的宁静。教学楼后花园那棵老柳树在晨雾中舒展枝条,树皮皲裂处停着早起的鸟。这让我想起小说中的话:“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在经历了苦难之后,依然保持内心的平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晚上回家,深秋的月光洒进房间,我再次翻开《基督山伯爵》。书页间夹着的杨树叶虽然干枯,叶脉却依然清晰如地图的纹路。就像老街理发店镜子上那些照片,就像菜市场豆腐架滴落的水珠,就像学生作文本上的工牌号——它们都是这座小城隐秘的坐标,标记着无数个等待的春天。所谓“人间久别”,告别的又何止是具体的人?更是那个曾经相信离别只是短暂、远方必然精彩的年轻的自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每天学生们会随着铃声走进教室,晨读声飘出窗外,与泾河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年轻而响亮。后操场边上的老柳树正在落叶,但仔细看,枝桠间已经鼓起明年春天的芽苞。这一刻,我忽然懂得,姜夔感叹“不成悲"的深处,藏着的或许是与命运和解后的通透。就像小说最后写的:“永远不要忘记,在上帝揭示人的未来以前,人类的一切智慧就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等待、希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春天会如期而至,而我们,在这些往复的轮回里,渐渐学会了如何告别,又如何守望。</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