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咪/越嫒

春阳

　　小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猫，却是藏在我青春里最软的记忆。它的毛色不是纯黑，是像被墨汁轻轻晕染过的深褐，阳光底下会泛着细碎的棕光；唯有四只蹄爪是干净的灰白，像踩了团刚落的薄雪，沾了灰尘也依旧显干净。最特别的是它的眼睛——左眼略圆些，右眼梢微微上挑，瞳仁是浅琥珀色，白天眯成细线时像嵌了两截金丝，到了夜里睁得溜圆，又成了会发光的小灯笼，看我的时候总带着股懵懂又认真的劲儿。可对打小就爱猫的我来说，这份“不匀称”的模样，比任何名贵猫种都要讨喜，是我心尖上独一份的宝贝。

那年暑假，我正埋在考研真题里昏昏沉沉，爸爸从邻居家把三个月大的小咪抱了回来。当时它缩在爸爸的手掌心，毛还没长齐，细软得像一团揉皱的黑绒布，叫声细弱得像蚊子哼，只会用粉粉的鼻尖轻轻蹭我的手指。我看着它一天天长大：先是学会踮着脚尖跳上书桌，把我的橡皮扒到地上；再是敢踩着我的裤腿往上爬，爪子勾着布料时会收着尖儿，生怕弄疼我；后来长成半大的猫，跑起来尾巴竖得笔直，像根摇晃的小旗子，连路过窗台的麻雀，都能让它蹲在原地盯半天，尾巴尖儿还会轻轻颤动。

备考时居家的日子，逗小咪成了我最治愈的事。它总把家里的东西当成“玩具”：一团从毛衣上掉下来的烂毛絮，被它追得满屋子跑，扑到爪下后会用前爪按住，脑袋埋进去呜呜叫，像是捕获了什么大猎物；我摊在桌上的考研笔记，它会悄悄走过去，用肉垫轻轻扒拉页角，要是我假装生气拍它的爪子，它就立刻缩起爪尖，耳朵耷拉下来，眼神委屈得让人心软。有时候我看书累了趴在桌上，它会跳上桌子，慢慢走到我手边，用脑袋蹭我的手腕，再蜷成一团睡在我的笔记本旁，呼吸声轻轻的，暖乎乎的身子贴着我的胳膊，连书页上的墨香，都混进了它身上淡淡的奶味。

难得的是，小咪脾气极好，从不会乱咬乱抓。就算我不小心弄疼了它，它也只是轻轻挣开，躲到沙发底下，过一会儿又会探出头看我，只要我叫一声“小咪”，它就立刻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它还特别爱干净，每天都会用舌头舔毛，从耳朵后面到尾巴尖，一点一点梳理得整整齐齐，就算滚过院子里的草地，回来也只会沾点草屑，轻轻一拍就掉，一身黑毛总显得油亮顺滑，抱在怀里软乎乎的，没有一点异味。

那段日子，我总在迷茫里打转。从踏入大学校门起，我就没真正想明白自己要走的路，就连备考研究生，也像是跟着人潮随波逐流，怕最后和众人一起撞进无路可退的碱滩。可小咪的“世界”却简单得多：饿了就叫两声要吃的，困了就找个暖和的地方睡觉，看到老鼠就立刻竖起耳朵，弓着身子悄悄靠近，半大时就成了家里的“捕鼠小能手”。每次它抓到老鼠，会把猎物放在门口，抬头冲我呜呜叫，像是在向我“邀功”，那时候我总觉得，它比我清醒得多——它从没想过什么“未来方向”，却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反观我自己，念了十几年书，学的多是数理化，选科时没琢磨明白，到如今依旧是满心茫然，连一只猫都比不上。

后来，生活的挫折接二连三，我正陷在颓败里难以抽身时，却惊闻小咪在屋后那条小路上被车撞了。那条路，我小时候不知来回走了多少遍，曾和兄弟姐妹在这儿追跑打闹，也曾领着小咪在路边的草丛里找蚂蚱，它总爱追着蝴蝶跑，跑远了只要我喊一声，就会立刻跑回来，蹲在我脚边蹭我的裤腿。可那天之后，再也没有那只黑毛灰爪的小猫，等着我从书桌前起身，扑到我怀里要抱抱了。我难过得好几夜没睡，把小咪用过的猫窝、玩过的毛球都收进箱子里，心里暗暗决定：成家之前不再养猫，即便以后再养，也要找一只和小咪一样，有琥珀色眼睛、黑毛灰爪的猫——它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小咪的生命只有短短十个月，可这十个月里，却装着我的迷茫、我的慰藉，装着它扒拉书页的调皮，装着它蜷在我身边的温暖，也装着我理想破灭后，第一次看清自己不过是这繁华社会里一粒渺小尘埃的瞬间。

再后来，我到了陌生的城市，曾站在东胜大酒店的十二楼眺望整座城——它不算大，却也车水马龙，可看着眼前的热闹，我心里却总空落落的，像找不到家的孩子。我发现东胜有不少人爱养名贵品种的猫狗，可在街角巷尾的角落里，又总能看见和小咪一样普通的流浪猫：有的毛色杂乱，有的缺了耳朵，缩在垃圾桶旁找食物，眼神里满是警惕。卫校教书的同学见我总盯着它们看，便说：“要是喜欢，就带回家养吧，它们大多是被主人扔出来的。”可我每次只是摇摇头——我知道，再像的猫，也不是我的小咪。看着那些流浪的身影，心里满是伤感，漂泊的日子里，我总是格外想念小咪，想念它用肉垫扒我书页的触感，想念它睡在我身边时轻轻的呼吸声，想念那些有它陪伴的、不慌不忙的时光。

如今，十几年的光阴一晃而过，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迷茫的备考学生，换了城市，有了稳定的生活，可每当夜深人静，或是看到街角蜷缩的小猫时，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我的小咪。想起它刚到我家时，缩在我掌心的模样；想起它追着毛絮跑，撞翻花瓶后慌乱躲起来的样子；想起它趴在我笔记本旁睡觉，爪子不小心压到钢笔，在纸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也想起屋后那条小路，想起那个有它陪伴的、虽迷茫却格外鲜活的夏天。原来有些牵挂从不会被时光冲淡，小咪早已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它是我青春里的慰藉，是我对家乡最温柔的念想，藏在我心底最软的地方，每次想起，都像有暖乎乎的阳光照进来，连带着那些迷茫的日子，都变得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