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游记⑨ 白沙湖、喀拉库勒湖

刘贵赓

下了火车上大巴，旅游团马不停蹄的踏上了帕米尔高原。虽然已近9月中旬，这里仍然是秋高气爽，天高云淡，雪山映湖光，天地间一片澄澈宁静。此行虽然跟团，却如自由漫步于自然画卷之中，尤以白沙湖与喀拉库勒湖最为动人。

初见白沙湖，便被其纯净震慑。白色沙丘如雪般铺展至湖畔，与远处雪山相接，湖水如镜，倒映苍穹。我们站在观景台边，风轻拂面，仿佛置身世界尽头。标志牌上“白沙湖景区欢迎您”清晰可见，身旁牦牛静立饮水，鞍具鲜艳，为这片静谧添了一抹人间烟火。

湖是突然跳进眼帘里的。先前在戈壁上转着，满眼只是浑黄的天，和那无穷无尽、被风揉皱了的沙丘。它们起伏着，像一头沉睡着的巨兽的脊背，沉默而固执地绵延到天边。天地间是一种叫人心里发空的阔大，却又被这单一的色调与死寂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正觉着有些倦了，车子费力地攀上一个高坡，猛一转弯，那片蓝，便毫无预兆地，带着一种几乎不真实的澄澈，劈头盖脸地倾泻过来。

我怔住了，脚下竟有些迟疑。这便是白沙湖了么？那传说中被银色沙山环抱的一汪水。我原以为在这样粗砺的地方，水也该是带着些土气的，浑浊的。却不料它是这样的蓝，蓝得像一块被岁月浸透了的青金石，又像是一滴从九天之上坠下，却意外地被这沙漠珍藏起来的眼泪。那是一种沉静的、内敛的蓝，不事张扬，却有着勾魂摄魄的力量。四围的沙山，是波墨的宣纸上用极淡的银粉勾勒出的线条，柔和而圆润，密密地、齐齐地将这湖拥在怀中。风过处，沙山上便泛起鱼鳞似的细纹，仿佛这巨兽的皮肤也在微微地呼吸。天上的云，是薄薄的，透明的，像旧丝绸上抽散的丝缕，懒懒地映在湖心。

我沿着水边慢慢地走。脚下的沙是极细极软的，踩上去，便发出一种满足似的、窸窸窣窣的叹息。湖水清极了，近岸处，可以看见水底洁白的沙石，几茎水草悠悠地摇着，像是古画里美人衣带上的飘拂。更奇的，是这湖水的颜色，并非一味地深蓝；远远望去，竟是深深浅浅的一片：岸边是透明的淡青，渐渐转为温柔的绿，到了湖心，才凝成那样一块温润的、化不开的蓝宝石。我立在那里，看得有些痴了。这沙与水的并存，本已是造物的奇迹；而它们又是这般地和谐，这般地静美。那沙的枯索，仿佛是为了衬托水的丰盈；那水的柔媚，又仿佛是为了慰藉沙的荒凉。它们就这样对峙着，依偎着，过了千年万年。

白沙湖四面环沙，因湖畔沙丘的沙粒黄且泛白而得名“白沙湖”，有“沙漠圣泉”之称，是中国第二大沙漠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北面的一个淡水湖。该湖地处沙漠，又无进出水口，但湖水却不因季节变迁而增多或减少，被称为奇观。

白沙湖景区水域面积为0.5平方千米，海拔约650米。白沙湖南北长约800米，东西宽约600米，形似豌豆荚，东面凹进，西面鼓起。

湖边栈道蜿蜒，木质结构与自然融为一体。远处雪山巍峨，近处湖水平静，牦牛驮客缓行，湖面泛起微澜。

看着不高的沙山，爬起来却分外吃力。脚一陷进去，便被流沙没到脚踝，得费好大的劲才能拔出来。如此几步，便已气喘吁吁。老婆说你腿脚不好，逞那个强干啥？我说我就想换个角度看湖。果然视角一变，它的形状也由狭长变作椭圆，像一只安详的、含情的眼，在望着我。费尽气力，总算到了山顶。风立刻大了许多，呼呼地灌满衣袖。放眼望去，景象果然更为壮阔。那一片蔚蓝，此刻完完全全地铺展在脚下，被一圈银白的沙堤规规矩矩地围着，像一方巨大无比的、镶了银边的宝镜。更远处，是无边无际的沙海，在日光下泛着金子般的光泽，层层叠叠，涌向天际。天是那种高远的蓝，蓝得叫人心慌。而我，与脚下这小小的湖，便成了这浩瀚天地间唯一的一点动静。老婆喊：快走吧，到集合时间了！我赶紧匆匆拍了几张照片，跟随着老婆下山。

沿途山势雄奇，河谷开阔，电线杆与公路划过荒原，昭示着人类足迹与自然共存。我们在沙地停留，看光影流转，山色变幻，偶遇售卖矿石的小摊，挑一块石头，作此行纪念。

车过最后一个大坡，视野豁然洞开。莽莽苍苍的帕米尔高原，在这里忽然温柔地陷落下去，仿佛大地轻轻叹了口气，便叹出这一片幽深如谜的碧蓝。那便是卡拉库勒湖了。初见时，它静得教人不敢呼吸，像一块巨大无比的墨玉，被遗忘在群山的怀抱里；又像是一只深邃的、含着千古幽怨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高原上空流荡的云。

随后抵达喀拉库勒湖，“喀拉库勒”意为“黑湖”，实则湖水深蓝如宝石。它坐落于昆仑山与天山交汇处，自古为丝路要道，马可·波罗曾途经此地。湖畔巨石刻有“喀拉库勒湖”红色大字，国旗迎风飘扬，我们驻足留影，心生敬意。

空气是清冽的，带着雪线的寒意，直透肺腑。我沿着湖畔缓缓地走，脚下的碎石沙沙作响，是这无边寂静里唯一的、属于自己的声音。湖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种干净的、带着矿物质清冷的气味，与远处雪山上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冰雪的甘甜糅合在一起，让人想起宇宙初创时的模样。湖水的颜色是变幻莫测的。方才还是沉郁的墨蓝，走到另一处，因了天光与云影的戏法，又化作了澄澈的绿，像极了上好的翡翠，温润而有灵光。风起时，湖面皱起极细极密的波纹，那亿万片鳞甲般的波光，不是耀眼的金，而是冷冷的银白色，飒飒地向着远方推去，一直推到那终年积雪的慕士塔格峰脚下。

“慕士塔格”，柯尔克孜语意为“冰山之父”。它静静地矗立在湖的对岸，通体缟素，像一个白发苍苍的巨人，正对着镜子般的湖面沉思。那沉思是亿万年的，是人类的时间尺度无法丈量的。它的巍峨，它的沉默，都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威严。而卡拉库勒湖，便是它唯一的、可以倾诉的知己。山的光影，山的魂魄，都一丝不落地收容在这片湖水里。我忽然觉得，这山与湖，像一对相伴了无数岁月的古老灵魂，它们不言不语，却早已达成了生命最深沉的默契。我们这些匆匆的过客，所能窥见的，不过是它们永恒对话中的一个瞬间，一个无声的音符。

湖畔散落着几顶柯尔克孜人的毡房，像雨后草地上冒出的白色蘑菇，给这壮阔而略带荒寒的景致，添上了一抹人间烟火气。有牧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走过，那身影在巨大的山水背景里，显得格外渺小，却也格外从容。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与这山、这湖朝夕相对，他们的生命节奏，想必也同这高原一般，缓慢而坚实。这让我想起一则古老的传说，说这湖底沉没着一座繁华的古城。我凝视着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不禁痴想，那该是怎样一个世界？或许在某个风平浪静、月华如水的深夜，还能听到水下传来的、悠悠的驼铃与商队的喧哗吧。现实的静谧与传说的神秘交织在一起，使这片湖水更显深邃。

同车的人用相机记录下了湖光山色，而我以为，卡拉库勒湖的魂魄，是任何镜头都带不走的。它那份极致的宁静与壮阔，已悄然沉淀在我的心底，成为一种精神的底色。往后的尘世纷扰中，只消闭上眼，便能回到这片高原，看见那山，那湖，和那只属于天地初开的、伟大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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