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集：沙妃

连宵雨

落叶萧萧，残阳似血，忽的一阵寒风掠过，树枝晃动惊起几只乌鸦，啸叫着向天边飞去。

远处似有一团黑雾翻涌，渐渐的风沙漫天，原本还有些明亮的傍晚很快暗了下来，沙尘暴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强盗，向着小镇袭来。

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落下门板，小贩们也慌乱地收拾货品，一时间乱成一团。

“今年的沙尘暴为何来得如此早?”望着门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酒”字布幡，张掌柜喃喃道。

小镇地处沙漠边缘，每年入冬前一个月都会经历几场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沙尘暴，然后才进入干冷的冬季，几十年都是如此，所以大家早已习惯了，只是今天颇为怪异，早了近两个月。

店内今天没什么生意，现在只有一个客人，趴在角落的桌子上呼呼大睡，此人每天一大早就来，要一坛酒几碟菜，喝到晌午便醉倒大睡，等到傍晚掌灯时分才会醒来，然后离去。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好像凭空出现在这个镇子上似的，他也不与人交流，只是每天都来喝酒、醉倒、离去，仿佛这是他生命里唯一能做的事。

他不住客栈，这点放牛娃狗剩可以证明：“我早上经常看到他从后山的山神庙出来，就在河边洗脸。”

山神庙很破旧，没有人光顾，早已废弃了，镇子上的人是不会去的，因为那里传说有山精野怪出没，虽然没有人亲眼见过，但都传的神乎其神。

“三个月前，有天晚上我热的睡不着起来喝水时，看到山神庙的方向金光大盛，好久才散。”张三道。

“怕不是有仙家在渡劫吧？”李四推测。

众人悚然，表示赞同。

王二迟疑道：“那个酒鬼好像也是三个月前出现在这里的，一直住在庙里，莫不是……”

众人脊背一凉，麻子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胡说，张掌柜每天卖酒菜与他，收的可是真金白银，他可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众人稍安，看来应该是赶巧来此处的外地人，不过为何在此不走却不得而知。而且此人出手阔绰不缺钱，却偏偏不在镇子上住舒适的客栈，非要住在阴森破败的山神庙里，颇有些怪异。

沙尘暴来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冲进小镇，飞沙走石、狂风肆虐，一时间天昏地暗，街上空无一人。

酒店窗板门板“砰砰”作响，好似一群强盗在疯狂地砸门，张掌柜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自打记事起，从未见过这么凶的尘暴。”

屋顶上的瓦片不时被风揭开丢下，在街道上摔得粉碎，招牌早被刮的不知所踪，“呜呜”声震耳欲聋，桌上的油灯飘忽不定，杯盘碗筷不住的颤动碰撞，跟地震了一样。

张掌柜已慌了神，匆忙躲进柜台底下，心中念佛不止。就在他猫腰钻进柜台的那一刻，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醉鬼，此刻已站在了店门口。

此时他不再是醉眼迷离、东倒西歪站不稳的样子，而是像一杆标枪般笔直坚挺，双眼精芒四射，正准备去拉门栓。

张掌柜大惊，心中暗叫一声苦，正准备扑上去阻拦，可来不及了，门已被拉开。

奇怪的是，自门被拉开的那一刹那，一切静止了，风停，漫天黄沙突然消失不见，乌云也瞬间散去，仿佛沙尘暴根本未来过。

黄昏的云霞重现，天边夕阳只剩下一小半，那个酒鬼走出酒馆站在街心，迎着最后的余晖，整个人仿佛燃起了火，红彤彤一团。

这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香气，像是桃花盛开的味道，张掌柜颤颤巍巍站起来，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终于出来了。”

声音仿佛来自空中，悦耳动听，却带着说不出的怨愁，还有一丝解不开的恨意。

张掌柜慢慢挪到窗前，小心翼翼掀开窗板朝外看，于是这成了他此生中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世界。

多年以后他坐在酒馆里与客人聊天，众人问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他的眼睛全是白色，没有瞳孔，像极了一个天生的瞎子。

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我看见桃花从天上片片飘落，看到有团青色的雾，就在离醉鬼几丈远的空中停着，雾里有张绝美的脸，是个女人的脸。”

他摸索着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口，脸上的神情竟似有些痴迷：“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脸，她的眼神像是火焰，扫过之处灼热异常，她也看见了我，然后我就晕了过去，醒来就瞎了。”

众人唏嘘，又问到那时醉鬼在干什么。张掌柜思索了一会儿，不确定说道：“他好像变成了一柄剑，一柄发着蓝光的剑。”

“他怎会变成剑?莫非他也是精怪?”张三猜道。

张掌柜又缓缓端起酒碗：“那我不知道，我晕过去的一瞬间，余光看到的好像就是这样。”张三再问，便不答了。

关于那天发生的一切，除了张掌柜眼睛莫名其妙的瞎了，那个醉鬼也不见了，再也没有出现过，狗剩在放牛时发现那个醉鬼栖身的山神庙也塌了，像被雷轰过一样，周围的土地从此寸草不生。

但从那一日起，小镇周围百里之内再也没有沙尘暴了，气候变得温和起来，镇尾的井中突然冒出大量清水，很快就汇成一条小河，没几年小镇植被茂盛，绿草茵茵、鸟语花香，俨然成了塞外江南。

往来的商贾多了起来，各地的信息都在此处云集交流。有个来自北方的商人说出了一件异事：在他所在的县城边缘，有一座高耸的石塔，塔身悬着一柄人身长的青铜剑，突然有一天就破碎了，但奇特的事，剑身的碎片落在地上，都成了桃花瓣，经风一吹又化作沙子，不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

清末官方文献《肃州府志》记录了光绪年间商队在黑风口（今甘肃敦煌附近）遭遇沙妖的离奇事件，原文不详，大意为该妖常于月圆之夜出没，能操控沙石，善于变化人形，如天香国色之美人，自封沙妃，蛊惑人心。

（以上文字全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