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秋时节话当年】我的讲台忧与母亲的庄稼经

一诺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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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流淌在静谧的校园里，三楼的走廊被浸泡得暖洋洋的，连空气都裹着几分催人困顿的慵懒。

不远处的庄稼地中，细碎的粉尘在光影里轻轻扬起，收割机低沉着“突突”作响，正有条不紊地将成片农田理成整齐的“寸头”。

校园围墙外的秋场上，金黄的玉米穗摊得满满当当，正挨着阳光，懒洋洋地晒着秋。

我们的研学基地，就坐落在这希望的田野上。农田里是秋忙的盛景，教室里是学生奋笔疾书的身影。

这田野的热闹与教室的沉静交织在眼前，我的脑海里忽然就漫出了自己职业初时的青涩时光。

1990年，刚走出师专的校门，我便揣着一腔孤勇与热忱，踏入了初中校园。凭着一股子初为人师的“洪荒之力”，满心里都是对三尺讲台的憧憬，和献身祖国教育的滚烫热血。

此后的日子，便是埋首课本间的深耕细作，逐字研读教材，反复打磨教案，夜里躺在床上还在苦思，怎样才能让课堂跳出枯燥，变得鲜活灵动。

可理想与现实的碰撞，来得猝不及防。初登讲台时，我满心以为腹中所学终于有了施展的天地，便一股脑儿飙着英语主导课堂。

我却是忘了，这群乡村孩子是到初中才第一次与英语碰面，起初的好奇很快被陌生的语言冲散，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课堂也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变得一片沉寂。那一刻，满心的期待碎了一地，巨大的失落与挫败感，重重地压在心上。

周末的上午，我心事重重，蔫蔫地跟着母亲下了田。初秋的田野里，豆苗已长到脚脖高，一片浓绿铺展开来，像藏着无尽的希望。可这生机盎然的景象，半点没勾起我的兴致。

母亲早已立在豆苗垄里，锄草的动作娴熟又轻松，手腕轻转，杂草便应声倒地。锄地简单如斯，我忽然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地从母亲手中接过锄头。可刚一上手就傻了眼：这锄头竟比我日日握的粉笔重上百倍，动作也别扭得很。没坚持多久，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酸胀感顺着手臂蔓延到肩膀。

母亲笑着接过锄头：“你的手是捏笔杆子的，哪干得了这个，歇着吧。”我揉着酸麻的胳膊，嘟囔道：“讲台也不好站，有的学生不爱学习，有的学生比草还疯长。”

“别泄气，妮儿！慢慢来。”母亲蹲着，小心地剔除豆苗根部纠缠的野草，柔弱的豆苗被一并带起，她细心地将其重新栽回土里，压实根部。

母亲应该是看出了我的沮丧：“种地是体力活，人勤地不懒，人懒地起碱。草盛豆苗稀，衩多树不直。秋忙秋忙，汗水里泡出丰收粮。教学和这锄地一个理吧，锄一遍不行，就再锄一遍。”

母亲的话简简单单，却像一道天光破云而出，瞬间把我心里的迷雾扫开了，整个人都亮堂起来。风掠过田垄，豆苗齐刷刷地摇晃着嫩叶，那细碎的动静，多像课堂上那些眼神里藏着好奇与懵懂的学生——鲜活，却也需要悉心照料。

母亲守护的是田垄里的希望，我呵护的是讲台下的成长。原来我一直太急于求成，教育和种地一个理，哪里能一蹴而就？得精耕细作，容不得半分急躁。得学着蹲下身子，耐心等一颗种子悄悄发芽，等一朵花慢慢绽开。而我，要陪着这些“小苗”，和他们一起在时光里慢慢成长。

周末又至，秋日的阳光刚铺洒下来，母亲的身影早已扎进了那一片晾晒玉米堆。她蹲在那片金灿灿的玉米穗中间，捻着玉米棒子挨个去翻面，好像要让每一个玉米粒都接住阳光的烘晒。太阳明媚地落在她略带沧桑的脸上，眼角的纹路里都是藏不住的喜悦——那是丰收给的踏实。

忽然“啪”地一声脆响，我眼前的一个饱满的豆荚炸开了壳，三颗圆滚滚的豆子裹着阳光，欢快地滚落。紧接着，“啪”“啪啪啪”的声响接连传来，一串接一串，清脆又利落。

这种细碎像掌声，祝贺我刚在市优质课选拔赛中脱颖而出；这细碎而响亮的动静，也像极了课堂上我刚抛出问题，学生们便高高举起手，争先恐后喊出答案的模样，鲜活又热烈。

母亲早已长眠在她扎根了一辈子的土地下，小小的土丘旁，是一望无际、她曾无数次躬身劳作的田野。她或许从未想过，如今锄头已被科技渐渐替代，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勤劳，仍是种地的根本。

三十余载春秋流转，我也早已褪去初登讲台的青涩，在课堂上游刃有余驾轻就熟了。那份对教育的热爱，早已融进血脉，写进了沉甸甸的教育情怀中。

九月的风里，我迎来一批崭新的面孔；九月的秋阳下，农家正忙着晾晒一季的丰收。抽象的希望与具象的丰收，在围墙内外遥遥相望，默默呼应。

新的征程，已然开启。而母亲教会我的勤劳与耐心，终将伴着我，在讲台与时光里，继续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