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应友人之邀,前往滇池后海之“觉宴”,提前共聚庆“双节”,还未进门,先被那名字攫住了。“觉宴”,两个字念在嘴里,便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是“觉醒”之觉,还是“感觉”之觉?抑或是佛家所说的那个“大觉”?正思忖间,门已悄然开启,一股幽凉的、带着檀木与草木清香的风拂面而来,便将外头的车马人声,轻轻地关在了身后。</p> <p class="ql-block"> 里面的光,是经过一番精心调弄的。并非一览无余的亮堂,而是幽幽的,昏黄的,像暮色四合时,最后一抹夕阳恋恋地吻在旧年月的窗棂上。光晕一圈一圈地,懒懒地洒下来,勾勒出空间的轮廓。目光所及,并无流水小桥,取而代之的是包间环绕的中间精心垒起的嶙峋石山,与环绕其侧的盎然花坛。山石沉默,披着斑驳的光影,自有沉静的气度;花木扶疏,在幽暗中探出绰约的影子。入座之处,恰能望见这片微缩的山水景致,人声低语间,仿佛能与石共呼吸,与花同静默。人到了这里,不由得便收了声,敛了气,仿佛不是来赴一场口腹之宴,倒像是闯入了一个以静默为序言的、古老的梦境。</p> <p class="ql-block"> 酒过一巡,菜未上齐,寂静中,忽闻“咚”的一声沉响。那声音,并非来自丝竹,而是源于场地中央一面巨大的鼓。鼓声浑厚、沉稳,不像序幕,倒像一声来自历史深处的沉重叹息。灯光流转,尽数汇聚于那鼓面之上。方才还静默的石山花坛,此刻成了天然的舞台背景。一位身着戎装的雄健身影,赫然立于鼓上,竟是那吴三桂。他的舞步,便在这张巨大的鼓面上展开。每一步,都踏出闷雷般的回响,那是千军万马的蹄声,是山海关外的朔风,是命运抉择时的心跳。长枪在手,寒光随着舞动划破幽暗,每一个腾挪转折,都充满了力量与焦灼,演尽英雄的孤愤与“冲冠一怒”前的雷霆万钧。</p> <p class="ql-block"> 正当鼓声激越,令人心魂震荡之际,一道清婉的身影,如蝶般翩然掠至鼓下花坛之侧。那是陈圆圆。她没有踏上鼓面,而是依着花木,水袖轻扬,与鼓上刚烈的舞蹈缠绕、对话。她的哀婉,她的柔美,她的身不由己,都化作了无声的肢体语言,与那沉雄的鼓声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一者在鼓上,演绎历史的洪流与男人的沙场;一者在花间,诉说个体的命运与女子的情长。这刚与柔、动与静、巨响与无声,就在这石山花坛与一面大鼓构成的天地间,澎湃激荡,将那段颠倒乾坤的孽缘,铺陈得淋漓尽致。我忽然想起吴梅村的诗句:“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千古兴亡,系于一人一念,这其中的是非恩怨,在这鼓声与身影的交织中,竟让人一时失语。</p> <p class="ql-block"> 歌舞渐歇,演员退去,灯光复归于平静,只留那面大鼓静默地卧在中央,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兽,承载了方才所有的爱恨情仇。方才的惊心动魄,仿佛都被这沉静的石头与花木缓缓吸收、沉淀了下去。侍者此时端上一盅清汤,说是“觉宴”特制的“忘机汤”。白瓷碗里,清汤见底,只浮着两叶嫩绿的莼菜,滑滑的,软软的,入口只有一股清恬的田野之气。方才心头被那悲壮鼓声激起的所有波澜,竟被这一碗温汤,妥帖地安抚了下去。</p> <p class="ql-block"> 宴终人散,走出那扇门,重回灯火通明的现代街市,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那鼓面的震动。方才宴间的一切,声色香味,连同那石山的沉静与鼓声的轰鸣,都真实而又虚幻。我忽然悟到,这“觉宴”之“觉”,或许并非要人顿悟什么玄奥的禅机。它只是让你在繁华的缝隙里,借着这一方石、一丛花、一面鼓,暂且“觉”一觉,做一个关于历史、关于美、关于情的梦。梦醒之后,唇齿间留着菜肴的余香,心头却印下了鼓声的沉重与花影的温柔,再看这寻常的人间烟火,便似乎也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大约便是最好的宴饮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