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父亲的三周年祭

掬荷听雨

<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季秋叶黄,深秋的寂寥如同一张无形的网,不经意间就会笼罩心头。随手拾起一枚黄叶,交错的纹路中书写着对生命的眷恋。“三分秋色三分雨,半似霜容半似花”。落叶在凋零中绽放出最后的绚烂,然后走向生命的谢幕。</p><p class="ql-block"> 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周年了。父亲刚刚故去的那段时间,满心满眼都是父亲的身影,有意无意中脑海里就会跃出与父亲在一起的片段,或长或短,久久沉溺其中。那时我写下了一篇又一篇的回忆,每一篇都沾满了沉甸甸的思念。</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目睹父亲经历了太多的病痛,当父亲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悲伤,甚至隐隐有一丝父亲得到解脱的释然。内心受到的冲击和面对绝症的绝望不是出现在父亲临终的一刻,反而是在父亲的病中。</p> <p class="ql-block">  第一次绝望是得知父亲已经患上癌症的时候,普外二科主任用最温和的语气告知我们一个最残酷的事实,那一刻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心头剧震。癌症、绝症,就这样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地砸在眼前,直砸得头昏眼花,心下一片冰凉,那时我真的懂得了什么叫做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我们用最快的速度为父亲办理了住院手续,我的生活同步开启陪护模式。三两天后,我接连两天咳血,看着水槽中丝丝缕缕的血迹,竟然毫无紧张感,只是感受了一下,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就直接用水冲掉血迹,继续照料父亲。倘若是平时,大概早就吓得跑去就诊,可在当时,我只是想了一下对面就是呼吸科病房,有问题也能处理,就没再管这件事。现在想来,也许那就是小说中提到的急火攻心吧,可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把任何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脑海里全是父亲的病情。</p> <p class="ql-block">  第二次绝望是拿到父亲的病理报告。父亲已经顺利完成手术,我还暗暗地抱有幻想,觉得父亲的病灶已经切除,是不是通过好好调养就能够益寿延年。在拿到病理报告的时候,说实话我看不懂。上面的每一个汉字都认识,可并不清楚意味着什么,至于各种英文缩写,那更是不知所云。医生轻叹着气告诉我,父亲的预后并不好,癌细胞扩散到淋巴,已经到了癌症晚期,英文缩写的每一项,父亲的指标都是最高值,都是最差的。我心中的幻想瞬间布满了裂痕,在医生的几句话间轻轻地碎掉,跌得不知所踪。在父亲生病之初,我还能情绪稳定地跟家里沟通病情,而这一次,在走廊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禁不住泪流满面。我不能回病房,担心被父亲看出端倪,只能在走廊机械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当脸上再无泪痕的时候,当确保自己见到父亲不会哭出来的时候,我才面带微笑地回到父亲身边。</p> <p class="ql-block">  第三次绝望是在父亲第二次手术的时候。父亲一月下旬做完手术,一周后到了二月初,父亲就深陷肠梗阻的魔咒,反反复复持续不断。鉴于父亲的身体状况,最终在五月中旬为父亲进行了第二次手术。手术途中,医生把我叫了过去:父亲的腹腔已经布满了肿瘤,已经没有手术切除的必要,建议直接在小肠末端造瘘,彻底绕开结肠反复梗阻的位置,以后还能不妨碍饮食。如果说之前还偶有这样那样的幻想,那么此时此刻就是完全彻底的绝望;如果说之前的心是沉入谷底,那么此时此刻的心已经不知沉到哪里。之前每次跟医生交流,哪怕心如刀绞我都能够保持平静,“现在谈论时间已经没有意义,只求减轻老人的痛苦和提高生活质量”,可这次在跟医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和不由自主红了眼圈。回到等候区,五月的天气里竟然感到冰寒刺骨,之前跟家里通话哪怕泪流不止但还能保持声音的平稳,这次拿起手机的我再也抑制不住哭腔。</p> <p class="ql-block">  父亲后来出院了,不是痊愈出院,而是没有必要继续住下去,除了父亲,我们每一个人都清楚,父亲的时间只剩下几个月了。医生也私下对我说,老人既然想回家就在家休养吧,如果再来医院恐怕也就回不去了。回到家的父亲显得很开心,这翻翻那看看,虽然瘦骨嶙峋却总也躺不住,那一个多月是父亲过得最轻松也最开心的一段时间。进入秋季,癌症愈发迅速地露出狰容,父亲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隔着父亲的肚皮,我都摸得到一个又一个坚硬的肿块,学中医的侄女说,在古代医书中把它们称之为喦(可能是这么写,总之是岩的异体字),就是形容它们像岩石一样。我终于见识了它们的可怕,一个挨着一个,如石头般有棱有角,或者说父亲的肚子里就像长满了石头。父亲颈窝里的淋巴开始肿大,如葡萄般堆积在一起。父亲的骨盆和小腿骨也出现了癌转移,冒出一个个坚硬的颗粒。父亲的头脑开始糊涂了,父亲的眼球开始变灰了,父亲的痛觉触觉开始丧失了,父亲已经不认识我们了,父亲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2022年9月28日15:09,父亲与世长辞。</p> <p class="ql-block">  送父亲到殡仪馆我没有哭,送父亲入殓我没有哭,怀抱父亲的骨灰到墓园安葬我也没有哭。我的泪水都洒在了回忆的文章里,写着写着就痛彻心扉,写着写着就泪落满腮。在这次落笔前,我以为又会是一篇浸满泪水的文章,但没有。流逝的时间已经让我懂得,流泪不是表达思念的唯一方式。</p><p class="ql-block"> 父亲从辞世到今天整整三周年。上午我来到墓园,打理干净后就坐在父亲的墓碑前,就像往常坐在父亲的身侧。父亲的墓室与我只隔着一块石板,但那块石板却是隔开了天与地、生与死。曾经父亲是那样疼爱我、那样喜欢与我聊天,而今却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喃喃低语。</p><p class="ql-block"> 三年,是如水流过的时间;三年,是把怀念刻入骨髓的时间;三年,也是分别不复相聚的时间。如果说相聚让我们懂得了对时间的珍惜,那么分别让我们学会了对生命的尊重。</p><p class="ql-block">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留不住的又岂止是秋光,还有那一段唯有天堂可以再续的父女情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