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秋庭是茑萝

何勇

第一次见它，是在秋分后的庭院墙角。彼时桂香渐散，菊花半残，风里裹着几分肃杀的凉意，唯有那丛攀在竹架上的植物，缀着满枝正红的小花，像谁把天上的星子揉碎了，撒在翠叶间。我们都叫它星星草，五片花瓣生得极规整，是最标准的五角星形状，薄如蝉翼却挺括，仿佛用圆规量过一般，藏着朴素的数学之美。

它的枝叶也生得有趣，细如游丝的藤蔓缠着竹架往上爬，复叶像被剪刀裁过的羽毛，层层叠叠铺展开来，风一吹就柔柔地招摇。不过半季光景，原本空荡荡的竹架就被它织成了绿帘，连墙角那棵半枯的老月季，都被它温柔地裹住，像是穿上了一件缀满红星的锦袍。我喜欢蹲在架下看，看阳光透过花瓣映出的细碎光斑，看藤蔓悄悄绕着竹杆往上攀爬——那股子安静又执着的劲儿，总让人想起小时候攥着糖纸不肯放手的自己。

后来便总惦记着，这星星草到底该叫什么名字。有时在花市看见相似的藤蔓，忍不住凑上去问，卖花人却只含糊道“爬藤花”；花草图鉴翻了一遍又一遍，对着满页的植物画像比对，终究还是落空。这份惦记像颗小石子，沉在心里，偶尔想起，眼前就浮现出那片红星星，连带着晚秋的风、竹架的影子，都变得清晰起来。

有一天，在图书馆闲翻一本《诗经》注释时，忽然看见“茑为女萝，施于松柏”的句子。旁边配图里，藤蔓缠绕着松柏，细碎的花缀在枝头——竟和印象里的星星草一模一样！注释里写着，这植物学名羽叶茑萝，原产美洲，因藤蔓攀援之态似《诗经》中的茑萝，故得此名。想来第一个为它命名的人，定是个爱诗的人，才会把两千年前的诗意，嫁接到这远道而来的花草上。

看来人与草木的缘分，竟也像人与人的相逢。初见时只觉欢喜，记挂着，寻觅着，终有一天，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所有的惦念都有了归处。就像此刻，我捧着书站在窗前，在似有若无的桂香里，想起墙角的竹架上，羽叶茑萝还是那样，用细弱的枝蔓攀援，用规整的花瓣绽放，却把“爱与自由”的花语，藏在每一朵红星里，藏在每一次向上生长的执着里。

如今再看它，便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心境。那些曾被我们叫做星星草的花，原来早被古人的诗意浸润过；那些攀在竹架上的藤蔓，不仅缠着竹杆，还缠着一段关于寻觅与相逢的时光。晚秋的风再吹过时，红星星依旧亮得耀眼，而我知道，这一次，我终于能准确地叫出它的名字——羽叶茑萝，念起来朗朗上口，像极了它开花时，那份不慌不忙的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