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水麦积山,千年石窟里的时光絮</p><p class="ql-block">---老兵王长明西北青甘行(十九)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字/图片/编辑:王长明</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7月25日清晨七点,天水的晨光刚漫过街檐,本地的战友便引着我们去品尝,当地最负盛名的麻辣烫。热辣的香气在舌尖炸开,惹得人直咂嘴,当地人说,七月是麦积山和伏羲庙的旅游旺季,日均过万的游客从五湖四海涌来,晚去片刻,光是排队就得耗上两三个小时。</p> <p class="ql-block"> 用完早餐,我们匆匆忙忙登车。汽车沿着秦岭余脉的盘山公路蜿蜒向上,车窗缝隙里钻进来的风,悄然变了性子。它褪去了城市里裹挟着尾气的燥热,混着松针的清冽与泥土的湿润,带着微凉的触感,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撩开前路的雾霭。老战友握着方向盘,笑着冲我打趣:“这是麦积山的‘迎客风’,专门为迎接你们这些千里之外的山东贵宾而吹呢。”他顿了顿,指尖叩了叩方向盘,“这风,从北魏吹到如今,吹过了一千六百多个春秋。”</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麦积山猝不及防地闯入视野时,我忽然懂了古人为何称它“麦积崖”。赭红色的山体孤峰突起,顶部圆润得像农家晾晒的麦垛,在云雾间若隐若现,仿佛是天地间一粒被时光妥帖珍藏的麦种。山脚下的柏树林里,几位白发老者正围着石桌对弈,棋子落盘的脆响与山间鸟鸣交织在一起,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现代的烟火气,还是千年前工匠们休憩时的谈笑。</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指尖偶尔能触到岩壁上未被风化的凿痕。这些深浅不一的印记,是北魏工匠们用錾子与铁锤刻下的时光密码。史料记载,麦积山石窟始建于后秦,兴盛于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之后虽有营造,规模却难及往昔。最动人心魄的是,这座石窟并非皇家敕建,而是民间信众与工匠们一锤一凿、以毕生虔诚堆积而成。导游员指着一处不起眼的小窟,低声道:“曾在这儿发现过工匠留下的题记,‘大像主宋文官’‘小像主李阿毛’……这些没留下生平的普通人,或许是春耕秋收的农夫,或许是走街串巷的商贩,却用毕生积蓄与心血,让冰冷的石头有了温度。”</p> <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些刻在石壁上的凿痕,哪是简单的印记?分明是工匠们掌心的温度。或许某个北魏的清晨,那位叫李阿毛的工匠握着錾子,想着家中等待的妻儿,一锤下去,便把对生活的期盼刻进了岩壁;或许某个西魏的黄昏,另一位工匠正琢磨着洞窟的排水,想着往后游人能避雨、造像能长存,便在不起眼的角落留了道导流槽——他们没想着要“名留青史”,只是想把心中的牵挂与责任,一点点融进石头里。</p> <p class="ql-block"> 行至半山腰,目光骤然被一尊微笑的佛像攫住——那是东崖的“微笑菩萨”。她高约两米,身着褒衣博带,衣褶如流水般自然垂落。最妙的是她的神态,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既非庄严的俯瞰,也非肃穆的沉思,更像邻家女子般温婉。我驻足良久,竟发现这微笑会“变”:站在石阶下仰望,是含蓄的浅笑;走到窟前平视,笑意便浓了几分,眼尾的弧度里似有暖意潺潺流淌;若再退几步,那笑意又淡了下去,化作一抹朦胧的温柔。</p> <p class="ql-block"> 导游姑娘解释,这是工匠们运用了“视错觉”技法,让佛像在不同角度都能与观者共鸣。千年前的匠人,怎么就懂这份“共情”呢?他们没读过现代的心理学,却用石头造出了能“对话”的佛像:你带着疲惫仰望时,她浅笑着予你慰藉;你怀着好奇近观时,她把暖意融进眼尾的弧度。原来真正的“伟大”从不是冰冷的“神迹”,而是能触摸到人心的“温度”,就像这尊菩萨,跨越了千年,依然能暖到今天风尘仆仆的我们。</p> <p class="ql-block"> 继续向上,便到了麦积山最负盛名的“七佛阁”。这处洞窟开凿在二十多米高的崖壁上,七尊一丈多高的佛像并排而立,衣袂相连,神情各异。中间的释迦牟尼佛面容丰腴,双目微阖,双手结禅定印,似在俯瞰芸芸众生;左侧的药师佛嘴角微扬,眼神里带着抚慰的暖意;右侧的阿弥陀佛神色沉静,似在诉说西方极乐的安宁。七尊佛像的衣纹雕刻得极为细腻,北魏时期特有的“薄肉塑”技法在此展现得淋漓尽致——衣料的轻薄感、褶皱的堆叠感,甚至风吹过衣摆的飘动感,都被工匠们用石头“画”了出来。仰头望去,阳光从窟顶的天窗洒下,在佛像的衣褶上流动,竟让人错觉那些石头衣裳会随风起舞。</p> <p class="ql-block"> 导游姑娘介绍说,麦积山现存洞窟221个,泥塑石雕造像7800余尊,壁画1000多平方米。这些数字背后,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比如西崖的“童男童女像”,那对高不足半米的小像,孩童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天真的好奇,据说这是北魏时期一位工匠为夭折的女儿所塑,想让女儿以这种方式留在佛的身边,永远保有这份纯粹;再比如“交脚弥勒像”,佛像双腿交叉而坐,神态活泼,打破了传统佛像的肃穆,相传是北周时期的工匠为了迎合民间对“未来佛”的亲近感而创新的造型。这些故事或许没有史料佐证,却让冰冷的石头有了情感的重量——原来每一尊佛像的背后,都藏着一个或悲或喜的人间故事,都装着一颗柔软的人心。</p> <p class="ql-block"> 走到山顶的“散花楼”时,夕阳已经西斜。凭栏远眺,整个麦积山的轮廓被染成了金红色,山间的云雾也变成了橘色的丝带。远处的渭河如一条银带,在平原上蜿蜒流淌,据说千年前的工匠们,就是沿着这条河,把木材、颜料、粮食运到山下,再一点点扛上悬崖。风又吹了过来,这次带着夕阳的暖意,拂过脸颊时,忽然想起方才在洞窟里看到的一则清代题记:“光绪年间,山民事修此窟,遇雨,众人避于窟内,见佛像衣湿而不渗,皆叹神异。”</p> <p class="ql-block"> 如今想来,哪有什么神异,不过是千年前的工匠们在开凿时,早已考虑到了排水与防潮,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设计,藏着最朴素的智慧与用心。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当年的细致,会让百年后的山民免于淋雨,会让千年后的我们,依然能看到佛像完好的模样。这份跨越时空的责任,比任何“神异”都更动人。</p> <p class="ql-block"> 下山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间的灯光次第亮起,照亮了岩壁上的佛像。远远望去,那些或坐或立的造像,仿佛从沉睡中苏醒,在灯光下静静注视着来来往往的游人。途中撞见一对母子,母亲正指着岩壁上的凿痕,轻声讲着工匠们的故事,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手轻轻贴在石壁上,像是想触摸那些遥远的时光。 那一瞬间,我忽然懂了“传承”的意义。不是课本里的知识点,不是导游口中的介绍词,而是这样自然而然的瞬间:是孩子眼里闪着的好奇,是母亲语气里的温柔,是我们走过石窟时,心底悄悄埋下的那粒“热爱”的种子。就像麦积山的风,吹过了一千六百年,没刻意要留下什么,却把松针的香、泥土的润、石头里的暖,悄悄吹进了每一个经过的人心里。</p> <p class="ql-block"> 车子驶离麦积山时,我忍不住回头望去,暮色中的麦积山,像一尊沉睡的大佛,安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岩壁的粗粝触感,鼻间似乎仍萦绕着洞窟里千年不散的、混合着泥土与时光的气息。我总觉得,这趟麦积山之行,不是“参观”,更像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与千年前的工匠对话,与石壁上的佛像对话,也与自己心底那份对“永恒”的疑惑对话。</p> <p class="ql-block"> 我忽然明白,麦积山最动人的,从来不是“东方雕塑馆”的盛名,也不是那些冰冷的数字,而是它身上流淌的“烟火气”——它不是一座孤立的“古迹”,而是无数普通人用虔诚与智慧搭建的精神家园。千年前,工匠们在这里刻下对佛的信仰,也刻下对生活的热爱;千年后,我们在这里触摸历史的痕迹,也感受着跨越历史的温柔。</p> <p class="ql-block"> 往后再想起麦积山,或许不会先想起它的盛名,而是会先想起那阵带着松针香的风,想起菩萨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想起那些没留下名字、却把温暖刻进千年时光里的工匠。原来这就是旅行最动人的意义:我们走过一座山,触摸一段历史,最终读懂的,是人心底最柔软、也最坚韧的温柔。而这份温柔,会像麦积山的记忆一样,永远留在心底,每当想起,便会有暖意流淌。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