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头

阿秋

“乖点，明朝空照头搭你俚做好吃头！”外婆温婉的吴侬软语在我和弟弟的枕边萦绕，给我们带来多少憧憬和欢喜，这一夜，似乎变得短了。

好吃头，在我家乡话里的意思就是如今的“美食”，但似乎比“美食”的意蕴要简单很多，在我们幼时，“好吃头”几乎仅仅是指孩子们的零食，而在我们那个年代，“零食”似乎又仅仅只是用面粉做的那些吃食。

清晨，我和弟弟雀跃着起床，我们知道，外婆在厨房等我们呢！

外婆见我们起床了，就张罗着摊面衣饼。看着外婆把自家芦花大母鸡生的两只鸡蛋打开放在碗里，鸡蛋是金光油亮的，再把切成小段的韭菜跟鸡蛋放一起。我看见，韭菜碧碧绿，似乎还带着露水，那是外婆一早从自留地割回家的；最后加入三勺雪白的面粉，加适量水搅拌，这画面赏心悦目，把孩童的心照得敞亮敞亮。

金黄的菜油在铁锅里闪着光，外婆熟练的把调匀的面粉糊倒入铁锅，用锅铲向四围摊开，面衣饼在锅子里滋滋作响，像动听的歌曲。菜油和韭菜的清香带着田野的清新扑面而来，我和弟弟在厨房里手舞足蹈，这又香又脆的面衣饼，是我童年里最美的好吃头！

面衣饼是做起来方便的小吃头，外婆隔三差五会做一锅给我们解解馋，我们更期待的是吃上韭菜馅饺。

我们江南人家说的韭菜馅饺不是指现在大家平常食用的水饺。我们不说“饺子”只说“饺”，这种“饺”形状跟现在的饺子基本相似，但它有巴掌那么大，里头包上韭菜鸡蛋馅，放在铁锅中煎，煎熟后色泽金光锃亮，咬一口，面皮香，韭菜鲜，鸡蛋软，汁水在唇齿间慢慢晕开，美好在舌尖上跳舞。这是我们童年里极致美好的体验和享受，令花甲的我至今难以忘怀。

真正的好吃头大餐是中秋麦饼。

做麦饼的那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清晨，外婆早早从街上买回一块“板猪油”，那猪油方方正正，厚实实。用水冲一下，它腻腻的，滑滑的，不太好切。

外公早就把菜刀磨得锃亮，外婆细细地切，一刀一刀，切得很慢，仿佛在雕刻精美的艺术品。好久好久，那厚厚的板猪油变成了粘粘的粉末，放在大瓷碗里，我看着外婆在里头拌入葱花，腻滋滋的猪油变得晶晶亮，加上葱花的点缀，整个就是一件青花瓷

外婆把发髻盘得高高，脸上溢满温柔的笑意。

只见她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那瓷盆早就洗的白亮亮，里面装的是外公种的上白面粉。外婆拿出个装菜油的大瓶子，毫不吝啬地倒入大半瓶子香香的菜油，兑上清嫩的河水。柔软的手在盆里抄拌着，揉捏着，用力的时候半弓着腰。

大约半个钟头后，那面粉团不再是白色的，而是菜油黄的，亮亮的，闻一闻，菜油香都能把我迷醉。外婆告诉我，面粉里放了菜油，这样做出来的麦饼酥糯，醇香，上口。

做饼啦！只见外婆灵巧的手在飞舞着，小半天功夫就可以做上几十个麦饼。

最激动人心的是烤麦饼时光。三四个麦饼躺在铁锅里，锅底下文火慢慢地烧着。眼瞅着锅里的饼在一点点地变黄，这时候，老屋里弥漫的全都是浓浓的麦饼香。

外婆一锅锅地烤，香味越来越浓，和着庭院里的桂花香，直把我迷醉了。我和弟弟再也禁不住这香味的诱惑，开心地享用外婆揉捏出来的美味。

待到晚上，明月高悬，月光下放着敬月的糖果和麦饼，一家人聚在一起，就着明亮的月光，听外婆说一些古老的传说，唱无数动听的歌谣。小小的老屋，洋溢着温馨，洒满了欢笑，流淌着甜甜的幸福。

时令又快到中秋，小区里的桂子开了，飘来迷人的幽香。早上，我给自己摊了一锅面衣饼，想起小时候的这些好吃头，似在咀嚼乡情。岁月含香，外婆的爱滋养我一生，是一阙永远不老的故乡情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