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猴趣

雪莲

　　那年隆冬，北风卷着雪花掠过晒谷场。我看见村头那棵歪脖子树桩下有个新鲜玩意儿——一只被粗麻绳拴着的猴子。它的毛呈灰褐色，在寒风里蓬得像团乱草，绳子随着它的动作而翻转，却丝毫没束缚住它的灵动。树桩足有两米多高，顶部的枝杈宛如天然的游乐场，猴子时而倒挂金钩，尾巴卷着枝桠晃悠；时而蹲坐在树桩顶端，爪子灵活地抓着虱子，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将我们这群好奇的孩童瞧得真切。我和小伙伴们缩在远处草垛后，呼出的白气在棉帽边缘凝成霜花，目光却死死黏在那只像小娃娃般活泛的猴子身上。

　　那天生产队开足马力修水渠，大人们挑着撮箕往来如织，扁担吱呀声混着泥土翻动的簌簌声，在空地上回荡。挑土的队伍里，扎着碎花头巾的小媳妇脚步轻快，路过猴儿跟前时，忽然抿嘴一笑，从兜里抓出十几粒黄豆撒在地上。原本懒洋洋扒拉树杈的猴子，瞬间眼睛发亮，“嗖”地滑下树桩，那细瘦的手指比绣花针还灵巧，一粒一粒捏起黄豆，“咔咔”嚼得脆响，腮帮子鼓成小仓鼠模样。吃完后，它还不忘用爪子蹭蹭嘴，敏捷地又窜回了树桩顶。

午饭刚过，一个小伙哼着小调走来，随手抛过去个红皮水萝卜。猴子单手稳稳接住，“咔嚓，咔嚓”几口咬掉萝卜缨子，灵巧地用牙齿刮掉粗糙的外皮，吧唧着嘴，很快就把萝卜啃得干干净净，连汁水都没浪费，末了还朝小伙子挤眉弄眼，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最后路过的大叔更豪爽，把一段甘蔗“啪”地甩到猴子跟前。这机灵鬼竟像模像样地坐在树桩上，用牙齿咬住甘蔗皮边缘，头一甩，青皮“刺啦”撕开，露出雪白的甘蔗肉，然后小口小口啃着，不时吐出一截截细碎的渣滓，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态，活脱脱像个会享受的老食客。

　　我和小伙伴们看得入迷，不知不觉往前挪了几步，棉鞋踩在冻硬的土地上嘎吱作响。不知道是猴子被这群孩子嘻笑打闹吵得烦了，还是看见我的护耳棉帽太难看了，突然停下咀嚼，直勾勾盯着我头上那顶棉帽——藏青色的布料缀着毛边，两只兔耳朵似的护耳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动。下一秒，绳索骤然绷紧，猴子“嗷”地怪叫一声，风一般扑过来。我只觉头顶一轻，刺骨的冷风瞬间灌进脖颈，再定睛一看，那调皮鬼已抓着棉帽窜回树桩，冲我龇牙咧嘴地做鬼脸。

吓的我魂飞魄散，僵在原地。直到小伙伴们惊呼着四下跑远，我才“哇”地放声大哭。正在挑土的伯伯听见哭声，扁担“哐当”摔在泥地里，沾满泥土的手都来不及擦，几步冲过来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他急促的喘息喷在我冻红的脸上，粗糙的手掌仔细检查我的额头、脸颊，确认没有抓痕后，才颤抖着用衣袖擦去我的眼泪。

　　“把这畜牲给我挪开！”伯伯抱起我，铁塔般的身躯气得发抖，冲着围观人群怒吼，“村道上来来往往都是孩子，今天要是伤了脸，我跟你没完！”猴子的主人小跑着赶来，嘴里吆喝着听不懂的训诫。神奇的是，那只方才还嚣张的猴子竟蔫了下来，垂着尾巴从树杈间溜下来，将棉帽远远丢在枯草堆里，还偷偷瞥了我一眼，像是知道闯了祸。

伯伯弯腰捡起沾满尘土的棉帽，仔细拍掉上面的枯叶，轻轻替我戴好，又把我裹进他带着汗味的棉袄里。回家路上，我趴在他肩头，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渐渐平稳。远处传来猴子若有若无的啼叫，混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永远刻进了我童年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