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脉络，——福柯《规训与惩罚》

湛然·哲思

传统观念里，

权力是握在少数人手中的器物。

它可能是君王腰间的玉印，

也可能是政府大楼里的指令。

自上而下的压迫感，

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网，

笼罩着寻常生活。

马克思却撕开了这层表象，

指出经济才是权力的根基。

掌握生产资料的阶级，

用意识形态编织出无形的牢笼。

那些被称作“天经地义”的规则，

让权力的不平等显得合理。

就像学校分配资源，

悄悄将学生划向不同的阶级轨道。

阿尔都塞进一步拆解国家机器，

将其分为两种形态。

镇压性机器带着暴力的

锋芒，警察、军队、

监狱是它的工具。

意识形态机器则更隐蔽，

宗教、教育、媒体都成了它的载体。

它不依靠强制，

却能让顺从融入灵魂，

让个体沦为被动的傀儡。

直到福柯出现，

彻底颠覆了人们对权力的认知。

在他眼中，

权力从来不是静止的“东西”，

而是流动的“关系”。

它不在某个人的掌心，

而在人与人的每一次互动里。

教师的权威，

不是来自“教师”这个身份，

而是来自日常的展演。

一句叮嘱、一次评价、

一场课堂引导，

慢慢筑起权威的高墙。

若没了这些具体行动，

所谓的权威便会像潮水般退去。

权力也不是单向的施压，

它更像一张弥散的网，

渗透在生活各处。

家庭里的叮嘱、

学校的排名、医院的诊断、

朋友间的对话，

都有它的痕迹。

每个人都是这张网上的节点，

既是权力的承受者，

也是传递者。

个体从不是被动的“猎物”，

而是权力流通的“渡口”。

没有个体的参与，

权力便无法运转，

更无法维持。

更颠覆的是，

福柯说权力不只有压抑的底色，

还有生产的力量。

它不只会说“不”，

更常通过话语和知识，

生产出新的秩序。

19世纪欧洲社会对儿童自慰的热议，

便是最好的证明。

医生、教育家、父母纷纷著书立说，

谈论其危害，制定监控手段。

表面看是在压抑儿童的性，

实则悄悄重塑了亲子关系。

父母开始时刻警惕子女的私密行为，

儿童性心理学也由此萌芽。

权力就这样，

通过划定“正常”与“异常”的边界，

生产出新的认知与身份。

服从也不再是单纯的被迫，

而是藏着积极的诱因。

遵守交通规则能换来安全，

接受教育能获得社会认可，

承认“患者”身份能得到治疗。

这些看不见的“给予”，

让权力的运作更隐蔽，

也更难抗拒。

福柯从不认为权力能彻底吞噬抵抗，

他说“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抵抗”。

抵抗不是权力的对立面，

而是权力关系的固有部分。

就像斯科特笔下的“隐藏文本”，

那些台面下的抱怨、微妙的敷衍、

无声的抵触。

它们看似微弱，

却始终存在，

是权力无法渗透的缝隙。

到了1970年代，

抵抗有了新的形态。

女权运动反对男性对女性的权力，

反精神病学运动质疑对患者的支配。

争取堕胎权、反对强制医疗，

这些斗争不再以“夺权”为目标。

它们直指权力运作的具体方式，

一点点梳理着权力的纹路。

在《规训与惩罚》里，

福柯写下了一段震撼的对比。

1757年，达米安因刺杀国王被公开处决，鲜血与哀嚎是君主权力的表演。

仅仅八十年后，

少年犯监狱的规章里，

没有了血腥，

却多了分秒必较的作息表。

起床、吃饭、劳动、学习，

每一刻都被规范，

每一个动作都被约束。

福柯说，

这不是人道主义的进步，

而是权力技术的升级。

规训权力不再追求公开的炫耀，

而是潜入日常的肌理。

它不折磨肉体，却改造灵魂，

通过考试、排名、持续的观察。

让个体学会自我监视、自我调节，

最终变成自己的“狱卒”。

就像那座全景监狱，

瞭望塔的监视者不可见，

囚徒却因“可能被监视”而主动约束自己。

这种内化的规训，

比任何暴力都更有效，也更深刻。

福柯也不赞同将国家

视为权力的唯一中心。

在他看来，

国家更像一团矛盾交织的复合体，

而非单一、统一的实体。

我们总以为行动的意图会决定结果，

可现实往往相反。

资本主义并非有意让工人挨饿，

却因系统的矛盾不得不依赖剥削。

医院以救死扶伤为使命，

却在资源分配中难免产生不公。

意图与效果的脱节，

让历史从来不是直线前进的剧本。

它充满了偶然与断裂，

纳粹入侵苏联的失败，

或许源于一场意外的暴雪。

某种社会制度的诞生，

可能是无数微小事件的累积。

正因如此，分析权力时，

不该去寻找“幕后黑手”。

而要关注它在具体场景中的流动，

在课堂上如何通过提问塑造服从。

在医院里如何通过诊断定义健康，

在家庭中如何通过对话规范行为。

到了晚期，

福柯将目光投向“治理术”，

从“谁在统治”转向“如何统治”。

他不再纠结于国家、

主权这些宏大概念，

而是关注具体的统治技术。

如何通过政策调控生育，

如何通过教育塑造公民，

如何通过媒体引导舆论。

这些细微的策略与知识，

才是现代社会权力运作的核心。

它们像细密的针，

一针一线织就了社会的秩序，

也织就了权力的脉络。

它不再是冰冷的压迫，

而是融入生活的呼吸。

在不知不觉中，

塑造着我们的思想、行为，

乃至对自我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