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故乡的河梁上

周强国

巴河是从大巴山的骨缝里渗出来的
——先是石缝里的细流，
咬着青苔爬，爬成涧，汇成溪，
终于掀着草木的根须奔出来，
朝着大海那声远得发蓝的涛响。
它绕我家门前时总慢半拍，
像婆婆端着粥碗，怕溅湿门槛似的，
亘古地，把泥墙的影子揉在水里。
我总爱蹲在山梁的黄葛树下
——不是站着望，是把鞋脱在石板上，
让赤脚的凉，和山下河底的鹅卵石对得上话。
望你夏日的浪，是真的 “闯” 啊：
拍着岸边的石头，碎成白花花的沫，
像婆婆晒在簸箕里的盐；
有竹筏从浪里钻出来，
艄公的号子被浪咬掉半截，
又顺着水流漂远 ——
你看，连“一泻千里”都带着水汽的重。
望你冬日裹着雾，那玉带不是飘的，
是贴在水面上的，软得能绕手指，
连风都舍不得吹，怕吹皱了它裹着的阳光。
偶有几片桐叶落在上面，
像淑女别在腰间的玉扣，
轻轻晃，晃得整个冬天都慢下来。
望你和白云抱在一块儿的时候，
云絮先沾你的水，你先染云的白，
后来就分不清了 —— 云是湿的，河是轻的，
再后来它们一起落下来，
是雨丝，先挂在我发梢，
再滴在山梁的土缝里，
滴在我小时候踩过的鹅卵石上，
滴在我上学的梯子岩上
滴在儿时疯跑疯闹石梯坎古镇的石板上
最后渗进我掌纹里 ——
原来你早把 “家” 的模样，
刻在我每次低头看手的瞬间。

2025.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