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绘极乐：华严寺壁画的千年叙事

大唐

图文/大唐

引言：我们常向往“触摸历史”，然而真正的历史，从不只是冰冷的记载。它是华严寺壁画上，那穿越九朝风雨依旧明亮的金箔，是流光无声的千年等待，在此刻破壁而出，与我们迎面相遇。

在大同的秋阳下，华严寺的琉璃鸱吻泛着微光，犹如从辽金烟尘中伸出的一只手，悄然将人引向那座巍峨的大雄宝殿。

殿内幽深，光线自高窗斜斜洒落，拂过梁枋间金粉尚存的彩画，也照亮四壁之上延展如云海的壁画。

这些壁画，是时间的叠影。

它们初绘于金代，明代补笔，清光绪年间又有民间画工董安添上几笔人间烟火。

直至2008年，中央美院百余师生历时三载，以现代手法接续古意，终使满壁风动、金碧生辉。

这不是一幅凝固的遗存，而是一条不断流淌的信仰与技艺之河。

壁画内容多为西方极乐世界。净土庄严，宝树成行，天乐自鸣，菩萨低眉，飞天飘逸。金粉与青绿交织，线条繁复而庄重，色彩浓郁却肃穆。

这是一种集体信仰的铺陈，是众生往生的宏大愿景，是秩序与圆满的视觉叙事。

人物众多、仪仗森严，每一尊佛菩萨皆端坐莲台，目光平和，手势规范，仿佛在昭示一种普世的救赎可能。

此刻，忆起北京法海寺的水月观音，心中却浮现另一番意境。

法海寺的那铺水月观音，是孤寂中的慈悲，是空灵里的圆满。

她半跏趺坐于磐石之上，背倚竹影清泉，身披薄如蝉翼的轻纱，璎珞微垂，低眉含笑。

那笑意不为众生所牵动，却偏偏最动人心。她的美，不在于满堂金碧的辉煌，而是一种“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禅意。

她不居于极乐世界的序列之中，而是独坐尘外，静观水中月影，照见五蕴皆空。

技法上，法海寺壁画承袭唐宋遗风，线条如春蚕吐丝，细劲流畅；设色层层渲染，薄中见厚。

尤其观音衣袂采用沥粉堆金，薄纱之下肌肤若隐若现，堪称明代壁画技艺的巅峰。

这是极尽精微的个体表达，是一位画师或一个画坊对“美”与“神性”的极致追求。

而华严寺的壁画，则更像一场全民参与的信仰仪典。它不追求一人一面的绝世风华，而以铺天盖地的阵仗，构筑出一片集体皈依的净土。

它的美，在于规模，在于气势，在于层层金粉背后无数无名画工的虔诚与执着。

如果说法海寺的水月观音是一首唐诗，清冷幽远，意在言外；那么华严寺的壁画便是一部史诗，波澜壮阔，直抒胸臆。

一个在寂静中照见本心，一个在喧腾中安顿灵魂。

步出大雄宝殿，秋风拂面，檐角铜铃轻响。

回望满壁金碧，忽然了悟：信仰的表达，本不必只有一种模样。有人以孤寂见真如，有人以繁盛证慈悲。

水月观音照见的是心中的月，而华严壁画铺展的，是众生心中的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