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B REWARRINA,DAY 51, 15,456 kM</span></p> 鸸鹋的世界人类不懂 <p class="ql-block">清晨离开科巴(Cobar),公路笔直地向北伸展。车窗外的景象单调却辽阔,天地之间没有一丝遮挡,只剩无尽的地平线与孤独的路。红土在阳光下闪着铁锈般的光泽,矮小的灌木和桉树顽强地扎根在荒原之中。路边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草场,空寂得没有半点人迹,只有成群鸸鹋不时从眼前掠过,虽留下一丝的生机,却也更加衬托出了这片土地的贫瘠与寥落。</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荒漠的新南威尔士内陆是鸸鹋的家园</span></p> <p class="ql-block">看着它们,我忽然想起澳大利亚历史上一段荒诞的插曲——鸸鹋战争。那是 1932 年,西澳大利亚的小麦产区遭遇前所未有的“入侵”。数万只鸸鹋在旱季迁徙途中涌进农田,肆意啄食庄稼、践踏农地,令农民苦不堪言。绝望之下,他们向政府求助。结果,联邦政府居然真的派出了一支由炮兵少校梅瑞迪思(Major Meredith)率领的小分队,携带机枪和数千发子弹,浩浩荡荡前往“作战”。</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人类面对鸸鹋的无奈</span></p> <p class="ql-block">然而,战场上的鸸鹋比人更灵活。士兵们架起机枪对准成群的鸟群扫射,可鸸鹋们总是瞬间四散,速度奇快,往往一阵枪响之后,倒下的只有寥寥几只。一次“战斗”中,士兵甚至驾着卡车追击,但路况不佳,机枪在颠簸中卡壳,鸸鹋们反倒甩开人类,扬长而去。几番交锋下来,消耗了无数子弹,却收效甚微。</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人鸟大战以鸸鹋的胜利告终</span></p> <p class="ql-block">几周后,政府只得尴尬撤兵。这场“战争”以鸸鹋的胜利而告终。媒体对此大肆嘲笑,说这是“人类输给鸟类的战役”。从此,鸸鹋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成了澳大利亚骄傲的象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澳洲鸸鹋种群大约100万,被列为 “无危” 物种</span></p> <p class="ql-block">想到这里,再看窗外那些大步疾行的鸸鹋,不禁有些忍俊不禁。它们依旧像当年那样自在奔跑,仿佛在用无声的姿态提醒人类:在这片荒原上,真正的主宰未必是枪炮,而是这些看似笨拙、却拥有惊人耐力的鸟儿。</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看到这个场面,千万别以为走在前面的是鸸鹋娘</span></p> <p class="ql-block">顺带提一下,在鸸鹋的世界里,孵卵和育雏并非母鸟的职责,而是由雄鸟独自承担。雌鸟产下蛋后便离去,或许再去寻找新的配偶,而雄鸟则投入到长达近两个月的孵化期里。其间,它几乎不吃不喝,靠着消耗体内储存的能量死守在巢旁。等小鸸鹋破壳而出,它依旧寸步不离,带领它们在荒原上觅食、避险,一守就是半年之久。——谁说只有母性才最伟大?</p> 知伯克者 知澳洲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达令河口在伯克也显得少了生机</span></p> <p class="ql-block">行驶了二百多公里,我们抵达了坐落在达令河上的边境小镇 — 伯克(Bourke)。</p> <p class="ql-block">1835 年,探险家 托马斯·米切尔(Thomas Mitchell) 在探勘达令河时,带着物资和人马到达此地。他为了纪念当时的新南威尔士总督理查德·伯克爵士(Sir Richard Bourke),将这里命名为伯克(Bourke),从此奠定了它在欧洲殖民地地图上的位置。</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建于1899年的伯克老法院</span></p> <p class="ql-block">在十九世纪中后期,伯克是内陆的门户。那时达令河水量丰盈,这里成为了河运重镇。驳船载着羊毛顺流而下,运往南方的莫阿马(Moama)与阿德莱德,再从那里进入世界市场。往来的驿站、商贩和牧场工人,让伯克的街道热闹非凡,人口最多时曾接近一万。那时人们常说:“到了伯克,你才真正进入了内陆。” 这句话既是地理的界定,也是一种心理上的分野,伯克成了文明延伸的最后触角,这以后则是真正的荒原。</p> <p class="ql-block">随着铁路修建,河运逐渐衰退。伯克的繁荣因交通格局的改变而减弱。二十世纪的干旱和经济萧条更是让小镇的人口流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伯克的旧码头遗址</span></p> <p class="ql-block">走进今天的伯克,街道静寂,连达令河畔的风声都格外清晰。镇上仅有几家小店依旧开着,<span style="font-size:18px;">斑驳的老建筑依旧伫立,隐约刻下了繁华的印记。</span>木质老码头早已破败,残旧得再难承载行人。河水因干旱而泛着暗黄,毫无生机,唯有岸边的桉树林在风中轻摇,仿佛仍在低声诉说往昔的故事。如今,整个镇区人口不过一千六百,连同周边牧区也不过两千六百人左右。很难想象,在十九世纪末的鼎盛时期,这里曾是喧嚣热闹的内陆重镇。</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伯克内陆展览中心</span></p> <p class="ql-block">来到伯克,人们很难不想起澳大利亚著名的丛林诗人——亨利·劳森(Henry Lawson)。走进伯克内陆展览中心(Back O’Bourke Exhibition Center),在入口处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镌刻在石墙上的那句劳森名言:“You know Bourke, you know Australia.”(知伯克者,知澳洲。)</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澳大利亚丛林诗人 — 亨利·劳森(1867-1922)</span></p> <p class="ql-block">劳森生于 1867 年,父亲是挪威移民,母亲路易莎·劳森(Louisa Lawson)是一位作家与女性权益的积极倡导者。劳森在十几岁时就因耳疾而逐渐失聪,这让他自小便沉默寡言,但同时也养成了敏锐的观察力。他在寂静里,学会了倾听人们的表情和生活背后的无声故事。</p> <p class="ql-block">他在悉尼长大,十九岁开始发表作品。最初是一些诗歌,刊登在《The Bulletin》上。那是一个崇尚“丛林诗歌(Bush Poetry)”的年代,作家们以内陆为题材,歌颂拓荒者与荒野。与另一位著名丛林诗人 — 班卓·帕特森(Banjo Paterson) 的浪漫不同,劳森笔下的丛林并不浪漫,而是孤独、荒凉,带着生活的重压与无奈。他强调真实,强调劳动者的困境,这使他逐渐形成独特的风格。</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劳森的代表作《丛林掘墓人》</span></p> <p class="ql-block">1892 年,他因生活贫困而漂泊到伯克。那一年恰逢经济萧条,内陆的干旱和失业让小镇充满荒凉气息。劳森在这里住过牧场工棚、走过驿站小路,也在《伯克西部先驱报》(Bourke Western Herald)上发表作品。他感受到流浪工的孤苦,看到女人们在烈日下劳作的坚毅,以及酒馆里那种疲惫却仍旧顽强的眼神。</p> <p class="ql-block">正是伯克给了他最深刻的素材。在这里,他写下了短篇小说《丛林掘墓人》(The Bush Undertaker)、《在平原的边缘》(On the Edge of a Plain)和《放牧人的妻子》(The Drover's Wife)等作品,逐渐确立了他作为“丛林写实派”的文学地位。</p> <p class="ql-block">我读过一些劳森的作品,其中短片小说《The Drover’s Wife》(放牧人的妻子) 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小说描绘了一位牧夫的妻子,在丈夫长年放牧在外时,独自带着孩子留在荒野小屋里,面对孤独、贫困与自然的威胁,甚至在夜里要与毒蛇死守到底。劳森用冷峻的笔触,刻画了澳洲内陆女性的坚韧与孤寂,让世人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片荒原生活的残酷现实。堪称是澳大利亚现实主义文学的经典,“丛林生活真相”的象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原住民女作家兼导演莉娅·珀塞尔</span></p> <p class="ql-block">一个多世纪后的2016 年,原住民女作家莉娅·珀塞尔(Leah Purcell )以这篇作品为蓝本,创作了同名舞台剧 《放牧人的妻子》,并在其中加入了 原住民女性的视角。她把那个无名的牧夫妻子赋予了身份和名字——莫莉·强生(Molly Johnson),让故事不再只是白人女性的孤独守望,而是拓展为边疆社会中原住民女性所面临的多重压迫与挣扎。</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2021年的电影《放牧人的妻子:莫莉传奇》</span></p> <p class="ql-block">2021 年,电影 《放牧人的妻子: 莫莉传奇》在悉尼电影节首映。莉娅·珀塞尔不仅是编剧和导演,还亲自饰演女主角。影片把劳森当年的现实主义叙事,延展为一部融合性别、种族与历史正义的传奇。</p> <p class="ql-block">从劳森笔下的《放牧人的妻子》到珀塞尔的《莫莉传奇》,这部作品跨越了一个多世纪,完成了从“内陆女性的孤独”到“澳大利亚边疆的多重身份与困境”的转变。而这一转变,也以文学的方式折射出,一个世纪以来澳大利亚社会的集体反思与自我审视。</p> <p class="ql-block">两年前我到伯克,第一次看到劳森那句 “知伯克者,知澳洲” 时,还未能完全体会其中的深意。这次重走内陆,我才真正明白劳森的意思。伯克所象征的内陆,不仅是早期澳大利亚开拓史的缩影,更是澳洲人面对贫瘠、孤独与艰难时展现出的坚韧与不屈的写照。正是这种坚毅的精神,使他们在荒原上扎根生长,将一片荒芜化为家园,并一步步塑造出今日这个进步、包容而且繁荣的澳大利亚。</p> 再见了,一起云游的朋友们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离开新洲前最后的小镇:布里瓦里纳</span></p> <p class="ql-block">今晚,我们入住在了布里瓦里纳小镇(Brewarrina),这是新州通往昆士兰西部内陆前的最后一个主要小镇。小镇依河而建,就坐落在巴文河(Barwon River)的岸边。这里人口不多,大约一千来人,其中大多数是原住民后裔。</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布里瓦里纳小镇古老的石鱼陷阱</span></p> <p class="ql-block">巴文河在镇畔缓缓流淌,河床间至今依稀可见那片古老的石鱼陷阱。很久以前,每当鱼群顺流而下,不同部落的人们便会在此汇聚。石头筑起的鱼道,不只是捕鱼的工具,更是一种契约:渔获依照习俗分配,聚会伴随歌舞与仪式。在今日游客的眼中,这里或许只是一片散落的石块,但对布里瓦里纳人来说,那是延续数万年的文化印记,记录着人与河流共生的智慧与传承。</p> <p class="ql-block">明天我们一家三口将进入昆士兰,走上最后的回家路,我的流水账也在此休笔。从东海岸到西海岸,我们走过荒芜的旷野,看过矿山的轰鸣,走过渔港的热闹,也踏过无尽的平原。一路上的风景变幻,像一部浓缩的澳大利亚史:有过繁荣鼎盛,也有荒凉寂寥;有人群汇聚的喧嚣,也有风声低语的孤独。</p> <p class="ql-block">在矿山,我看到汗水如何浇筑出钢铁与财富;在渔港,我听见浪涛与船桨交织成生计的乐章;在荒原,我感受到自然的辽阔与人类的渺小;在小镇,我触摸到历史的痕迹与坚守的身影。这些地方有的已沉寂,有的仍兴盛,它们共同拼合出一幅澳大利亚的全景图。</p> <p class="ql-block">我看见了开拓者的勇气,也看见了无数普通人的坚韧。他们在干旱中守候,在孤独中坚持,把一片荒芜的大陆变成今日的家园。这份力量,正是澳大利亚的灵魂所在。</p> <p class="ql-block">一路走来,我随心所欲地写下旅途的流水账,没有刻意的架构,只是把当下的所见所感都留在纸上。沿途讲了许多故事,可转眼又觉得,还有更多未竟的篇章仍在心中涌动,未能一一诉说。</p> <p class="ql-block">我多希望自己的文笔能像双眼一样鲜活,能把荒原的红土、海岸的湛蓝、牧场的金黄与小镇的斑驳悉数重现;也多么渴望我的记忆能如双耳般敏锐,把路上听来的歌声、传说与低语都牢牢守住,不遗漏丝毫。</p> <p class="ql-block">或许正因如此,旅程才永远不会真正终结。走过的每一段路、遇见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个故事,都会在心里延展,汇成属于我心底的澳大利亚。</p> <p class="ql-block">如今旅程即将告一段落,我要与这一路的风景告别。但这段旅途的记忆不会随风散去,它会像红土般沉稳,像达令河般悠长,永远留存在我的心里。</p> <p class="ql-block">而比沿途的风景更令我珍惜的,是一路上有你们相伴。起初,我只是随手记下几行字,想为自己留一份旅途的印记,从没想到这些零散的文字,会在另一端被那么多人阅读、点赞、转发。你们的每一句留言,我都视若珍宝;你们的每一次指正与补充,我都心怀感激。</p> <p class="ql-block">一路走来,写下的不只是风景与故事,还有心情与感受,而你们的回应像一阵阵暖风,让这些文字不再孤单。正因为有你们的注视与回应,这段旅程才有了更多温度和意义;也正因为有你们,我才愈发愿意用心去看、去听、去写,把眼前的世界与心里的感动都尽可能完整地留下。</p> <p class="ql-block">或许这些文字终究无法完全还原我所见的色彩、我所听的故事,但它们承载了我和你们共同经历过的一段旅程——一段有风景、有故事,也有温暖陪伴的旅程。</p> <p class="ql-block">和我们一家三口一同云游的朋友们,谢谢你们!我们下次旅途再见!</p><p class="ql-block">Toby、Gerry和我爱你们🌹</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劳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5.9.27 BREWARRINA</p><p class="ql-block">上一篇:<a href="https://www.meipian.cn/5gjb5nhz"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慢行在旷野之间 (40)|红土深处的矿业之城 — 科巴</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