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隔有四五十米远,我望见一群小伙姑娘蹦蹦跳跳上了山谷一块巨石上,我以为他们要拍照呢,到跟前才明白他们是在给我俩让路。</p><p class="ql-block"> 山谷里,溪流不大不深但湍急,黑青色的水“哗哗”地冲击着乱石,泛起白花花的水沫儿,那一块块乱石很像湘西凤凰古城河上的跳岩,其实是一条路,只能一个人通过。我用登山杖一支一点,东一脚西一脚,蹦蹦跶跶地踩石过溪流,生怕滑落到水里。</p><p class="ql-block"> 我听到身后的女学生们大声说;“大爷,再上去就是悬崖了,几乎垂直的,有铁链子,我们往上爬还好点,你们往下爬,好危险呀。”</p><p class="ql-block"> 这些孩子是热心人,我猜他们是一群周末结伴爬山的大学生。他们不知道的是,大爷爬了15年野山,啥穷山恶水没见过?今天走从圈门到王平的京西古道,天梯那样惊险刺激的大岩面都爬过来了,还有更惊险刺激的悬崖峭壁?我压根儿没听说过,他们杞人忧天了。我还是挺感动,诚挚地回话说:“谢谢啊。”</p><p class="ql-block"> 一路走来热得我捋胳膊挽裤腿的,此时此刻我却觉得有些凉,身前好像打开双开门冰箱似地瞬间降温了。太阳光被峡谷四周的大山挡住了,两面都是立陡立隘的山崖,刀削斧劈一般,齐刷刷的,黑森森的,冒着阴冷的寒气,凶神恶煞般地盯视我,一种压抑紧张的气氛隐隐爬上我的心头。但我还是侥幸地想京西古道不是华山,不是自古一条路,没准我们能绕过所谓的铁链子悬崖峭壁。爬这些年山,我没掉过链子,哪次不是有惊无险或者化险为夷了呢?</p><p class="ql-block"> 沿着跳岩,跳跳哒哒地到了山脚下,横亘面前的是差不多齐我肩高的石砬子,不′知道多少人爬过了,凿出的脚窝儿磨得锃亮,胳膊肘粗的树根也是磨得锃亮。我薅住锃亮的树根,一使劲儿,登上了石头坎儿。我一站定,一手搂着树,一手朝下伸,对跟我搭伴的美女大声喊道:“我拉你上来。”</p><p class="ql-block"> 她五十出头,不胖不瘦,小个子,黑脸颊,厚嘴唇,话不多,但那双黑眼睛显现的都是无声的话:坚定,沉着,机敏,主意正。今天过天梯时,我俩认识的,她说她打算爬到峰口庵折返,我说我按轨迹穿越到王平,正巧她没穿越过王平,于是就跟我来了。一起走了五个小时,爬了十一二公里的山,她比我走得快,也没听到她喘,是个强驴。我两次走错方向都是她纠正的,她知道我走错了但也跟我走,只是提示一句“我觉得应该顺山谷走”,或者说“大哥你再看看轨迹呗,对照一下”。声音不大不软不硬,都是商量的语气,话不伤人。我深知山里走错方向是大忌,从不敢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而是听人劝吃饱饭的那种人。她是一个爬山好搭档,多亏了她,我们才没有走更多的冤枉路,下午一点就赶到了这个地方,这里距离王平四五公里且都是下坡,太阳落山前赶到王平公交站是没问题的。</p><p class="ql-block"> 她一脚踏上锃亮的脚窝儿,一手搬住上面脚窝儿,一手登山杖顶住下面石棱子,脚一跃上了另一个脚窝儿。我哈大腰,才薅住她湿热的小手,拎小鸡似地拎上来她。</p><p class="ql-block"> “注意安全啊!”我们沿毛道上崖了,还听到山谷里女学生们清脆响亮的叮嘱声。</p><p class="ql-block"> “谢谢啦。”</p><p class="ql-block"> 山谷里回荡着我俩异口同声的回话,余音绕梁颤颤微微的。</p><p class="ql-block"> 上崖的道窄巴巴的,就是草丛里面踩出来的道,看不出来规则的插石和石板这些古道特有的东西,莫不是古道被山洪冲没了?我听说过三年前发过洪水。莫不是大学生们偏离古道走到驴友捷径上了?我俩有的是时间,只要安全,不怕绕远,尤其我恐高,不去挑战,一定会找到合适的路。眼见到山崖顶了,有一条青觑觑的一米宽石板路,右侧是有树的石砬子,左侧是过膝盖高的小矮墙,权当护路墙了,石头的,长满青苔,绿油油的,护墙石下是规则的插石或铺的石板,和路过的京西古道玉河段一样。</p><p class="ql-block"> 我有点兴奋地对同伴说:“我们没走错,回到古道上了。我觉得能绕过她们说的悬崖峭壁铁链子。”</p><p class="ql-block"> “这条古道我没有走过。”她平静如常地说:“但愿如此。”</p><p class="ql-block"> 虽说古道有道护墙,但护墙外侧一步就是悬崖峭壁,这一步就是荆棘乱草。我不敢贴近护墙,不敢伸头往下看,悬崖峭壁下是水流还是深潭,我无从知晓,肯定无路可走,不然大家不会走崖的。我朝山下瞥一眼,那些大学生们也就拳头大的小点儿,目光移到对面,对面是悬崖峭壁,像插入云天的一把利剑,光不刺溜的,飞鸟都没地儿落。我心里有些发毛,但又执拗地想,不至于第一次按轨迹走就撞个下马威吧?我不信上帝,但喜欢祈求上帝保佑,借此给自己吃个定心丸。我也不愿意自己的恐惧外露,叫同行的女驴友看笑话,故作镇定,不再说话。走了一阵,我前面看不到石板路了,而看到了一块蓝天,不禁停住了脚步。</p><p class="ql-block"> 同行的美女从我身后走到我前面,极其平静地说:“大哥我先下,我不恐高。”</p><p class="ql-block"> 这时,从古道断头处冒出一张戴鸭舌帽的中年人脸,同伴美女就手坐在断头路旁,闪过道眼儿,我心里为她捏把冷汗,万一石板湿滑,一屁股跐溜下去,还不摔个粉身碎骨?我叫她小心点,自己退到护墙对面的树棵子里,屛住呼吸盯住道眼不出声。</p><p class="ql-block"> 戴鸭舌帽的中年人爬上来,拄着登山杖低头朝下说:“亲爱的,没事了,上来就石板路了。”</p><p class="ql-block"> “你看下有多少米高?”我问。</p><p class="ql-block"> “四五十米高吧。”同伴美女答。</p><p class="ql-block"> 就算三米一层楼,那就是十五六层楼高,吓死我了。爬山15年,我从来没有爬下如此深的山崖,脚下一跐溜,手上没抓住铁链子,大头朝下倒栽葱下来,我的惨剧不成了京西古道爆炸性新闻了吗?下撤丢面子不说,十多公里回头路五个小时,天黑前出不了山,过天梯大岩面怎么办?俗话说得好,开弓没有回头箭。打元朝起,王平就开煤矿,往京师运煤,这里一定是最短最近的进京路径,是那些背篓夫背负百斤煤爬的地儿,元明清七八百年,成千上万人爬过的崖,我怎么不能爬?他们为生存混口饭吃,我为健康锻炼身心,我至于冒这么大的危险吗?我想劝同伴一起下撤,话在嘴边打转儿说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那个被叫亲爱的,从崖口探出头来,是个花容月貌的女人,她如释重负地说:“可上来了。”</p><p class="ql-block"> 同伴美女伸手要拉她一把,花容月貌的女人甜甜地说:“谢谢。不用。”还叮嘱说:“上还行,下可要小心点。”</p><p class="ql-block"> 我至少离崖口三两步,看不到崖口下的情形,但我能想象得到那种直上直下的可怕,甚至想象得到我那肥胖臃肿的身体降落的慢动作,“偏激”一声砸到石面上,最后的一声惨叫回荡在山谷里,“妈呀——妈”声惊得鸟儿噗嗤噗嗤乱飞。</p><p class="ql-block"> “大哥,我先下,你再下。”同伴美女对我说,声音不大,我听得清楚真切:“我给你探路,我在下给你接着点。”</p><p class="ql-block"> 特别是最后两句话,叫我挺感动。一句探路,说明人家巾帼不让须眉,敢于担当;一句在下接着,说明人家舍身保护你。爬山人都懂从上往下爬,在下的人最危险,上面那个一失足,下面的成千古恨,所以这是大忌。我们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我都不知道她的网名,她是哪里人,就知道是同路人结伴者,她竟然能如此挺身而出。我一个男人,一个老男人,一个老驴友,能退缩不前走回头路吗?不能啊!突然,我心底深处发出巨大的吼声。</p><p class="ql-block"> 还没等我回话,她面朝蓝天,屁股一挪动,身子缓缓地往下移动,我看不到那张黑红的脸,只看到她鸭舌帽后那一绺马尾发随风飘扬,是那么轻盈,那么流畅。</p><p class="ql-block"> 我不禁脱口而出道:“老妹子,慢点啊,小心!”</p><p class="ql-block"> “哎!”清脆的声音传上来:“放心吧,我能行。”</p><p class="ql-block"> 刚爬上来的一男一女要走,我赶紧喊住他俩说:“兄弟妹子,还有没有别的路绕过崖口呀?”</p><p class="ql-block"> 花容月貌的女人热情地说:“有啊,有啊。”然后转脸对戴鸭舌帽的中年人说:“老公,你告诉大叔怎么走?”</p><p class="ql-block"> 她怕我不放心,目光诚挚地对我说:“我走过,肯定比这段好走,没这头险。”</p><p class="ql-block"> 戴鸭舌帽的领我离开崖口往回走个二十来步,用登山杖扒开齐胸的野草,露出一条两只并板鞋宽的毛道儿,看来有很长时间没人走了。听人劝吃饱饭嘛,我说句“谢谢”就往草丛里钻,身后传来“大叔悠着点,小心啊”的叮嘱声。</p><p class="ql-block"> 我把袄袖裤腿放开,戴上手套,扣上帽子,手机装口袋,系紧登山包,一手拨开蒿草,盯住脚下两鞋宽的道眼,一手薅住登山杖向下找借力的支撑点,以防坡陡路滑。这里尽管不是悬崖峭壁,但坡也挺陡的,树不多,蒿草很厚实。这时候,同伴无疑下到悬崖峭壁底儿了,我也不敢喊她告诉她。草窠子被我踩得“噼里啪啦”响,弄得我一身黄土灰儿,偶尔也出溜一脚,但瞬间站稳了。走一阵子,草窠子见亮了,谁知道草窠子原来遮挡了水流子,这水流子一米多宽,黄不拉几的直晃眼儿,幸亏有几处石砬坎儿,不然就是滑梯了,比悬崖峭壁好不了多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就是恐高怕险,结果还是没绕开。</p><p class="ql-block"> 我仔细察看一下水流子,水流子近乎垂直到山底,三四十米长,两侧也安装有两条铁索,锈迹斑斑,我只能正脸下去才能看到落脚点,再两手一颠一倒抓住铁索,往下捯饬身体。打定主意,我把那支登山杖拴好右手腕上,左手搂住一棵碗口粗的树干,蹲下身,脚划拉到石坎踩实撑了,右手一把薅住铁索,搂树的胳膊才松开,移动左手抓铁索,随之屁股坐水流子往下蹭,脚下的石块踩松动了,滚落下去,发出瘆牢牢的“噼里啪啦”山响,身体一坠,心里咯噔一下,两手死死地拽住铁索。</p><p class="ql-block"> “大哥,你在哪呢?”我听到水流子下树林里的喊声:“我来接你。”</p><p class="ql-block"> 我不敢应声,怕分散注意力,屛住呼吸,一步一步往下移动。</p><p class="ql-block"> “你把登山杖扔下来,省碍事儿。”我又听到她喊我,她肯定看到我像条狗似的吊在两条铁索间的狼狈相了,我寻思狼狈就狼狈吧,还是安全点好。再说下到水流子底下,没有登山杖辅助,可能站不稳更危险。任她喊了几声,我也没回应。</p><p class="ql-block"> 我默默无语地朝下移动身子,眼瞅着进入树冠下了,铁索没了,我扶什么啊?我正蒙头转向时,听到她指挥我道:“大哥扶住前面那棵大树!”</p><p class="ql-block"> 这棵树长在水流子中间,我居然没看见,我真是吓昏了头。</p><p class="ql-block"> “大哥我上去接你!”</p><p class="ql-block"> “不用,不用啊!”我连忙阻止她说,同时看到山根下她仰脖朝上的那张黑红的脸庞,是那么专注而凝重。</p><p class="ql-block"> 扶住树,撑登山杖,几步我就下到山根儿,站在她面前。</p><p class="ql-block"> “大哥真棒!”她笑道。</p><p class="ql-block"> 我无言以对,微微一笑,是那种刚刚脱离险境出口大气后的傻笑。</p><p class="ql-block"> 随后,还是我在前,她在后,往王平出发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