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刚下乡就赶巧碰上“双抢”(夏收抢收抢种的简称),这是一年里最重要也是最苦的农活了,我们全场能调动的力量全部都扑上来。我们场里比“双抢”更艰苦的活是“上官山双抢”。第一次上官山前,听老知青说起上官山之所以苦,是要“过布坑,走十里山路,有烂泥田”。“双抢”是大夏天,干活都要赶早、赶晚,以躲过中午最热的那段时间。那天早晨天蒙蒙亮,知青队长林建章吹起了起床哨,大家呼隆隆的赶紧起床,拿着脸盆毛巾,手脚麻利的到井边洗脸刷牙,到食堂匆匆吃了稀饭,就拿着镰刀在食堂门口集合。有几个老知青拿着扁担,建章队长也要我们也去拿扁担。大家挑着装着开水的铁桶一起走。黄伟明开着手扶拖拉机载着脱粒机走山路先我们出发。这一切大家都是默默无语的进行着。我感觉到了大战前的凝重气氛,不知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布坑大队离我们不远,肉眼可见的距离。走到村前,只见村口大树下布坑大队耕山队十好几个“社皮仔(年轻人)”正在吃饭。旁边一大群凶狠的大黄狗。见我们过来,他们都停下了吃饭,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我们有几个拿扁担的男知青走在前面,女知青在中间,我们在后面,大家默不作声,不去看他们,静静的“无害通过”。后来我才知道,以前我们和布坑大队在稻田争水时有过矛盾,彼此的“狗群”也有过激战,双方就此结下了“梁子”。但去官山走布坑大队是捷径,否则要绕一大圈走另一条山上手扶拖拉机走的机耕小公路。我们过布坑大队像过封锁线一样充满惊险。</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过了这一关,就是漫长的窄窄的山路和田埂路一直往山里走去。官山的山坳里有约三十亩的稻田,由于水冷,水稻成熟得比山外的要晚些日子。到了后,我们先从停在半山腰的拖拉机上卸下脱粒机,再连拉带拽的弄到田里。抡开膀子开割。这时太阳已经升起,还没干活就感到天热。我们要在不是最热的时候干到十一点。吃过午饭走到官山水库大坝上有间管水员的屋子,在屋旁那棵大树下休息,躲过中午、下午最热的时候,到下午三点多再继续干到天黑才回来。官山的活要天天如此,两三天才能全部干完。</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官山的烂泥田有两片,最大的一片在靠下面的稻田里,田底下有几个山泉眼,泥水泛着白浆,人一下去会忽悠忽悠的整片泥都在动。林建章和老知青带着我、杨跃进和谢建军几个新来的“鹭脚仔(鹭鸶脚,漳州话意喻长腿)”去烂泥田,建章他们把扁担横着扔进田里,手按着扁担下田,我这才明白建章要我们带扁担的奥秘,一来过布坑时可充当打狗棍壮胆,二来下烂泥田可增加阻力,再往上面铺些稻草,人尽量跪在稻草上就可以干活了。但很快的稻草就被人的重量压沉了下去。刚下去时泥到膝盖,越往里割泥越深,直至大腿根,烂泥田像粘稠的浆糊有巨大的吸力,腿在里面被吸住,要拔出来很困难,上身要尽量往前倾,先拔出一条腿,跪着,再拔另一条腿,如此艰难前行,很费劲,我这时明白了红军过草地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牺牲了。</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割完烂泥田后建章要我们赶紧到旁边的水沟洗泥,我们这才发现,腿上已被几只黑乎乎的蚂蟥盯上了。揪下蚂蟥,腿上就留下一个血印。我们学着建章的样子,扯根草棍,从头捅进蚂蟥的肚子,再把它捋着整个翻了个身,再把草棍插在田埂上爆晒以解心头之恨,这就算是“消灭一个敌人了”。很快的,田埂上插了一排我们消灭掉的”敌人”。</span></h1> <p class="ql-block"> (▲左起:女知青林云露、庄丽华在水稻田里喷农药。)<span style="color: inherit; font-size: 20px;"> </span></p>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女知青们当年也下烂泥田,而且个个像比着的似的不甘落后。过了多年后的知青聚会上有女知青说,那时有的女生在生理期也不管不顾,照例下烂泥田,听完我不禁心生怜悯继而又对她们肃然起敬。现在想起从腿上揪蚂蟥的感觉身上还会瘆起鸡皮疙瘩。夏天的漳州常有雷阵雨,在官山干活时碰到雷阵雨可是没地方躲的,女知青章丽贤有过生动的回忆:“只能戴着斗笠,无奈的随便雨淋着”。在烂泥田收成时已这么困难,那插秧也不容易吧?我问着。“不不不,轻松多了”,忘了是哪个老知青笑着说着,同时眯着一只眼,手上做出“扔飞镖”的动作。我们哈哈大笑,不知他说的是真还是开玩笑。</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得也是在当年的秋收,那天我们也是在官山割稻子,建章正好陷在烂泥田里割晚稻。这时拖拉机从远处的山路突突开来,车斗里还坐了一个人。大家抬头凝视正猜是谁时,有个眼尖女知青喊了声:“建章!你妈来看你了!”建章猛的回头看了片刻,突然高喊一声“妈!”居然不知从何而来有那么大的力气,从烂泥田里以他曾是漳州一中田径队短跑运动员“高抬腿”的方式拔腿、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稻田向山上奔去。山谷里回荡着建章喊妈的阵阵回音。那一刻我们大家都静默的看着这一幕,有女知青动情得流下了眼泪。这一幕多年后在知青聚会上被提起,很多人都清楚的记得。</span></h1> (▲女知青徐春琴在田间劳动的照片。)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割稻子的进度很快,脱粒机谷斗很快就满了,要用畚箕盛出倒在箩筐里挑到山上公路的拖拉机里。稻谷湿漉漉的很重,光脚踩在湿滑的田埂上要有功夫,一担稻谷百来斤,我们很快适应了竟能健步如飞。割稻子,踩脱粒机,挑担子,插秧等等也有诀窍,比如割稻子要刀口向下像蚕吃叶子一样逐一“扫过”;踩脱粒机重心放在站着的腿上,另一脚随踏板的节奏点一下让其弹起再点一下,小臂要围抱夹紧稻捆;挑担子要随着步点让扁担悠起来就省力了等等。掌握了要领,关键是要有“节奏感”,干起活来很顺畅,就像是自己谱写出了优美旋律从身上缓缓漾出,干着干着竟觉得有舒畅的创作成就感。</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午饭有时用拖拉机送,有时是安排专人挑过来。女的送饭两人一起轮流挑,男的就一人单干。我被安排挑过一次,两个铁桶,一个装干饭,一个装菜,盖上笼屉布,独自一人过布坑时要非常谨慎,还要时不时的用余光看看后面有没有不安好心的大黄狗跟着。过了布坑走田埂时小心翼翼,千万不可摔倒,否则大家就要饿肚子了。记得真有人摔倒过,还好饭菜各剩一半,那天中午大家只好将就了。“双抢”的饭是场里的“公饭”,尽管放开肚子吃。菜一般是空心菜或高丽菜,有时会有点肉片,当时缺油,空心菜就是锅里烫一下捞起再浇些酱油,吃起来很涩,咬在齿间会“打滑”并发出“吱吱”声,黄伟明说过一句很经典的形容词是“像吃塑料布一样”。吃完没油的空心菜后每个人的牙齿都是蓝黑色的,我离开畜牧场后跟人说起“黑牙”的事,他们大都不相信,但确实如此。</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艰苦的活还有一项,就是当年冬天的“剥麻皮”。麻枝比大拇指粗,一人多高,深秋成熟拔下后扎成一捆捆的扔在食堂边的水塘里泡着,等冬天闲下来时麻皮也软了,叶子都烂了,整个水塘散发出叶子腐烂后浓重的腥臭味,浸透水的麻捆很重,连拖带拽的弄上来。剥皮要两人配合,一人骑在条椅上拿把菜刀,一人先从根部抠开麻皮,把麻和杆的结合部放在椅子上插着的棍子上用力一拉,皮杆分离,再把皮的外表放在菜刀下,一人使劲按住刀,一人使劲一拉,麻的外表黑皮臭哄哄的连烂叶带黑臭水会飞溅到身上。刮了黑皮的麻白白净净的,扎成一小捆放在猪圈屋顶上晒干后卖给供销社。这活十分费力,又很脏、臭,干完活两个大拇指的指甲都快掉了,非常的疼,手上的臭味几天消不掉,所以我把它归为是当年的苦活之一。记得只在第一年剥过麻皮,后来场里就再也没有种过麻了。</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经过“双抢”的历练,“有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都能对付”。之后场里其他的农活,无论是水田的还是旱地的与其相比都只能算是小菜一碟了。当年年底评工分,我们几个“浦林二期”的都评上了略低于“浦林一期”壮劳力的工分,获得大家的认可,成了“壮劳力”。那年春节回家,我父母亲说我真像是个“农哥仔”的样子了。</span></h1>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得大概是当年秋收后,随着适应了劳动强度和简单清苦的生活,两个手掌里开始有了两排茧子,天天打赤脚的脚底板的脚皮渐厚,皮肤也呈现出了健康的栗子色,我竟开始喜欢上了这里。(待续)</span></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