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以及怎样活着 (杂文随笔)

Fe/网上飞

<p class="ql-block">  夜深时,我常坐在窗边看城市灯火。对面楼里有一户人家,阳台上总摆着几盆绿萝,长势汹涌,几乎要溢出栏杆。绿萝的主人是个中年出租车司机,我见过他深夜收工后站在那丛绿色前发呆,指尖夹着一点猩红。那时我忽然想——究竟是他养着绿萝,还是绿萝在陪着他?</p><p class="ql-block"> 朋友去年辞去银行工作,在巷口开了家烧饼铺。所有人都说可惜了名校学历,他却每日凌晨三点起身和面。那天我去买烧饼,见他正把炉火拨得噼啪作响,额角汗珠在火光里亮得像钻石。“以前对着电脑一天说不了三句话,现在倒好,街坊邻居都认识。”他笑着把芝麻撒成一场雪,“昨儿还有个老太太教我她老家的发面秘方呢。”</p><p class="ql-block"> 这大概就是生存与喜欢的某种和解。不是非要把自己劈成两半,而是在现实的缝隙里种出花来。孔子困于陈蔡之间仍弦歌不辍,说的未必是崇高理想,或许只是不肯让心底那点喜欢被生存碾碎。</p> <p class="ql-block">  至于爱情,邻居陈姐守了十年水果摊,丈夫每日晌午必来送饭。常见她边扒拉饭盒边嘟囔:“又放这么多辣椒,想呛死我改嫁啊?”男人就憨笑着掏出一瓶冰镇绿豆汤。后来才知那男人原是音乐学院高材生,如今在中学教音乐,假期带学生比赛赚的奖金,全给陈姐换了新款水果保鲜柜。</p><p class="ql-block"> 有次聊起往事,陈姐捏着颗杨梅笑:“那会儿他给我弹吉他,唱什么《月亮代表我的心》,现在倒好,改唱《西瓜一斤两块五》了。”她眼底淌着的光,比年轻时被求婚那晚还亮。所谓神仙眷侣,原不是在云端不食烟火,而是在泥地里互相搭把手,还能看见对方鬓角沾的泥点闪着金粉。</p> <p class="ql-block">  然世人多困于求不得苦。亲戚家孩子高考失利,整日念叨“活着没意思”。我带他去郊外水库,看养蜂人老徐取蜜。蜂群嗡鸣如雷,老徐却徒手操作从容自在。“被蜇惯啦,”他掀开面罩,脸上疤痕如地图经纬,“年轻时也想逃离山沟沟,现在倒觉着——蜜蜂一辈子酿蜜,我一辈子收蜜,谁比谁高贵?”</p><p class="ql-block"> 少年低头嗅蜜脾时,老徐忽然说:“你看蜂王浆,工蜂吃得,蜂王也吃得,可蜂王能活五年,工蜂只活五十天。你说老天爷公不公平?但每只蜂都在酿蜜。”</p><p class="ql-block"> 归途上少年捧着蜂蜜罐突然开口:“其实专科也能学宠物医疗,我喜欢猫狗。”夕阳把他睫毛染成蜜色,那罐琥珀流光里,晃着千万朵槐花的魂魄。</p> <p class="ql-block">  想起抗战时期西南联大师生徒步南迁,教授们用扁担挑着典籍,学生们衣襟里揣着种子。他们在破庙里上课,飞机掠过时躲在野坟间继续讨论《楚辞》。至今云南仍有当年带来的桉树,亭亭如盖矣。那些人身陷烽火狼烟,却让文明种子在焦土里发芽——原来兼济天下未必需要高位,穷亦能点燃星火。</p> <p class="ql-block">  而今人总叹精神荒芜,却忘了俯拾即是微光。 楼下保安老张的休息室贴满山水画,都是拿废旧报纸画的;快递小哥电动车把手上总插着野花,他说是爬楼时从消防通道窗口采的;甚至那个总在垃圾桶翻瓶子的婆婆,每次收到纸皮都会仔细抚平褶皱,像在给老友整理衣领。</p><p class="ql-block"> 昨日见绿萝主人搬了新花盆,是辆报废出租车的顶灯改造的。半截“空车”字样在夜色里莹莹发亮,照得绿萝如同碧玉雕成。他正用抹布擦拭灯罩,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竟是我朋友烧饼铺常放的《甜蜜蜜》。</p><p class="ql-block"> 忽然明白:生存是土地,喜欢是种子,幸福不过是你低头耕种时,偶然抬头看见满天星辰。而那些星辰,或许正是无数前人在这片土地上种出的光芒。</p> <p class="ql-block">  人间永远有风雨,但总有人在风雨里种花,在长夜里点灯。一朵花不够照亮世界,千万朵呢?一盏灯不够驱散黑暗,千万盏呢?这就是活着的意义——我们都在彼此的生命里借光,又成为别人的光。</p><p class="ql-block"> 此刻窗外依旧万家灯火,每一盏光里都活着一个不肯投降的灵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