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幸福的声音

文亭湖畔

<p class="ql-block">人到中年,越发恋旧。</p><p class="ql-block"> 今年春节的年味还没散尽,我便开始忙着翻新老家的老屋。这屋子陪着我长大,墙皮早已斑驳,木梁也添了些岁月的裂痕,翻新它,是想让老房子换个模样,也想让母亲住着更舒心些。</p><p class="ql-block"> 每天天刚亮,我就到工地上守着,看着工人师傅们搬砖、砌墙、铺瓦。砖是新拉来的,带着泥土的潮气;水泥搅拌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和着远处的鸡鸣,成了老院里最鲜活的背景音。我时不时搭把手,帮着递块砖、扶下梯子,忙得满身是汗,却觉得心里踏实——这是在为自己的根添砖加瓦。</p><p class="ql-block"> 到了饭点,不用看表,我总能准时听见那声牵挂。母亲今年八十多了,腿脚早已不利索,每次都要骑着她的三轮车,来到院门口,清一清因年岁变得沙哑的嗓子,朝着工地的方向喊:“小峰,吃饭了。”</p><p class="ql-block"> 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魔力,能穿透机器的轰鸣,稳稳落在我耳里。</p><p class="ql-block"> 负责搬砖的冯三是邻村的熟人,有一次听见母亲的呼喊,他放下几块砖头,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里满是羡慕:“小峰,你娘这声喊,真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我听着,心里一阵暖,原来我习以为常的一声呼唤,在别人眼里,竟是这般珍贵的念想。</p><p class="ql-block"> 老屋渐渐有了新模样,亮堂了许多。最后剩了安装厨房抽油烟机管道的活,我踩着梯子,手里拿着钳子,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管道角度,忽然又听见了母亲的声音,比往常更轻些,像是怕惊着我:“小峰,饭做好了,先下来吃饭吧。”</p><p class="ql-block"> 我应了一声,刚要下来,就听见正在路过的邻居小恩的声音。小恩比我大十岁,按村里的辈分,该喊我大叔。他早已没了母亲,十多年前父亲又得急病突然离世,连尽孝的机会都没留下。他恰好听见了母亲的呼喊,对我道:“峰叔,你可真幸福啊!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回家干活还有娘喊着吃饭,我这辈子,都没这福气了。”</p><p class="ql-block"> 我握着钳子手的手顿了顿,低头往下看,母亲还站在梯子底下,仰着头望着我,手里攥着一块叠得整齐的擦汗毛巾。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阳光落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我忽然鼻子一酸。是啊,人到中年,我总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扛起生活的重担,可在母亲眼里,我永远是那个需要她记挂饥饱的孩子。她或许记不清昨天我跟她说过的事,却总能在饭点准时想起我还在干活,总能拖着不便的腿脚,为我递上一碗热饭、一声呼唤。</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常常想起冯三的羡慕,想起小恩语气里的遗憾。他们羡慕的,从来不是“有人喊吃饭”这件小事,而是这份呼喊背后,那份从未缺席的母爱。对冯三来说,这声呼喊是儿子在远方时母亲的牵挂;对小恩来说,这声呼喊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而我何其幸运,人到半百,还能被母亲这样惦记着,还能听见这声带着温度的呼唤。</p><p class="ql-block"> 如今老屋早已翻新完毕。可我最难忘的,还是那些日子里,母亲站在院门口,拖着蹒跚的脚步,用沙哑的声音喊我吃饭的模样。那声音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藏着最纯粹的爱,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珍贵、最幸福的声音。往后的日子里,只要想起这声呼喊,我就知道,无论我走多远、多大年纪,总有一个家,有一个人,在稳稳地等着我,把最朴实的温暖,藏在一声“小峰,吃饭来”的话语中。</p><p class="ql-block"> 2025年9月2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