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人的歌声——泪蛋蛋掉在酒杯杯里（四）

李亚菲

　　夜里的酒桌旁，你醉在杯底，我醉在人间。酒本是种语言，替人说尽那些说不出的心事。最早的陕北民歌，歌词多以爱情为主题，但时代变了，现在的爱情以物质为基础，分手也成了寻常事。而《泪蛋蛋掉在酒杯杯里》，恰恰唱出了失恋者的情伤，听得人心头发酸。

——题记

陕北，那片被岁月与风沙雕琢的黄土地，沟壑纵横，就像大地书写的沧桑故事。在这片土地上，信天游从土窑洞里、山峁峁上飘来，带着庄稼人的笑和泪，而大壮的故事，就在这歌声里，和一杯杯苦酒缠在一起，也像这调子里的心酸，唱着新时代里那些没结果的悲伤情缘。

又过了好多年，大壮回了村，守着家里的几亩地，块40岁了。村里谁给他介绍媳妇，他都摇头拒绝，心里始终只有萍儿。

窑洞里的灯亮了又灭，手里的酒热了又凉，大壮唱了半生“泪蛋蛋掉在酒杯杯里”，唱的哪里是歌，是那年没留住的萍儿，是没说出口的“我爱你”。每到夜里，他就坐在自家门槛上，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山影发愣，手指反复摩挲着当年萍儿绣着山丹丹花送他的手巾，边角早被磨得毛糙，连花瓣上的丝线都脱落了几处。夜里总抱着瓶老白酒，他眯眼抿一口，辛辣呛得喉结猛地滚了滚，不由自主地唱了出来：

“酒瓶瓶高来 酒杯杯低

这辈子咋就爱上个你

一次次的短信你不回

泪蛋蛋掉在酒杯杯里……”

唱到“泪蛋蛋掉在酒杯杯里”时，难过的声音发哑，混着粗重的叹气，眼泪“啪嗒”掉进酒杯，又跟着辛辣的酒一起咽进肚子里！那酒是苦的，泪是咸的，和萍儿有关的那些往事，就像黄土地里的草根，跟着一点点漫上心头，怎么扯都扯不断，怎么压都压不住。

　 大壮和萍儿从小青梅竹马。上学放学总黏在一起，春天在山坡看盛开的山丹丹花，秋天帮家里收庄稼。大壮是个实诚后生，身板壮实，一双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古铜色脸上总挂着憨厚笑容。家里兄弟姐妹五个，他是老大，为了帮父母，让上学的弟弟妹妹安心读书，初中没毕业就学了木工，粗糙的木头经他手，就变成精致的桌椅板凳，村里谁家盖房打家具都请他。

萍儿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俊姑娘，弯弯的柳眉，一双美眸含情脉脉，秀气的鼻子下小巧的樱桃嘴，人见人爱。心灵手巧，剪纸、刺绣样样拿得出，绣的花儿栩栩如生，村子里姑娘们总去她家讨教。

后来村里年轻人都往城里跑，大壮看着手里的刨子，觉得木工活挣得越来越少，他想多挣点钱，风风光光把萍儿娶回家。于是也进了城。那天，萍儿送他到村口的老槐树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指绞着衣角，却说不出一句留他的话，只给他递了一块自己绣的手巾，上面是两朵并蒂的山丹丹，声音发颤：“大壮哥，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大壮在城里送外卖，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忙到后半夜，脚底板磨起的水泡破了又长。可只要看到萍儿发的消息，哪怕只是一句“今天冷，多穿点”，浑身就又有了劲。他给萍儿发城里的高楼照片，说“以后咱们也在城里租个带阳台的房子”；说今天送的外卖最多，能多赚五十块；也会像孩子似的撒娇打字：“萍儿，特别想吃你做的洋芋擦擦，想你想得睡不着。”萍儿总是秒回，字里行间都是想念和牵挂，有时还会发一段自己唱的信天游语音，让他夜里听着解闷。

然而，命运的转折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萍儿爸妈嫌大壮家里兄弟多，在城里送外卖没出息，怕女儿跟着受苦，于是托媒给女儿找了家境富有的赵福。

　　赵福父母在镇上开了家饭馆，有几套房，两辆车。萍儿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她红着眼眶跟父母吵：“爸妈，结婚要有感情！我和大壮哥从小一起长大，情深意切，我心里只有他，这辈子非他不嫁！”

可父母为了女儿将来好，苦口婆心地劝说，甚至拍着桌子哭：“大壮家连个住处都没有，你嫁过去要跟着他挤土窑洞、啃窝头吗？赵家就赵福一个儿子，有房有车，你嫁过去就是老板娘，一辈子都不用愁钱！”不管父母怎么逼，萍儿始终不松口，最后母亲竟以死相逼，拿着剪刀抵着自己的手腕：“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难过的萍儿每天在窑里以泪洗面，给大壮打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听筒里始终是冰冷的“无人接听”；发了无数个短信，都石沉大海。在夜深人静时，她拿出家里藏的老白酒，倒在小碗里，抿一口辣得呛出泪，手指反复划着大壮的聊天界面，唱着那首他俩都爱听的歌：

“酒瓶瓶高来酒杯杯低，这辈子咋就爱上个你，梦见那哥哥你亲我的嘴，抱着那枕头我当成个你。我的亲亲呀，亲个蛋蛋小亲亲呀，我咋就想得这么美”

唱到“抱着那枕头我当成个你”时，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哭得浑身发抖！她不知道，那天下暴雨，大壮骑着电动车送完最后一单，躲在屋檐下想给她回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敲：“亲爱的萍儿，想你了，我下周就回去看你。”刚打了几个字，一辆闯红灯的货车就冲了过来。手机当场摔碎在泥水里，人被抬进医院，因脑震荡昏迷了一个月。

　　这期间，赵福对萍儿一见钟情，天天提着点心、水果往萍儿家跑，见萍儿哭，就蹲在她身边耐心安慰，说“以后我会对你好”；萍儿妈病了，他比萍儿还积极，忙前忙后地送医拿药。爸妈也天天在她耳边念叨：“萍儿，你看赵福多体贴？大壮要是真在乎你，咋连个消息都不回？人家都说，年轻人进了城，见了世面，心都会变，指不定早把你忘了！”

萍儿的信念渐渐动摇了。她看着母亲憔悴的脸，怕母亲真为自己寻短见；也对着微信里大壮空荡荡的聊天界面发呆，怕再等下去，等来的是大壮“变心”的消息。那些支撑她的念想，在眼前的现实里慢慢被磨得“认了”，再没了当初的坚定。

最终，萍儿还是点了头。出嫁那天，她穿着红嫁衣，坐在轿子里，路过和大壮经常一起待的老槐树、山坡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小声呢喃：“大壮哥，对不起……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而另一边，刚醒没多久的大壮，从同村老乡嘴里听说萍儿要结婚的消息，像被雷劈了似的！他拔了手背上的输液针，连护士都阻拦不住，就往回赶。他拿着皱巴巴的钱在路边拦车，到了火车站，坐在车上一路盯着窗外的风景直冒冷汗。

等终于到村口时，只看见花轿顺着黄土路越走越远，风卷着花轿上的红绸，红得耀眼，仿佛一把利剑，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一拳砸在墙上，血瞬间流了出来，可他半点都不觉得疼，满脑子都是老乡带话时说的“萍儿妈说，嫁给赵福一辈子不用愁钱”“说嫁给大壮连房都没有，要穷一辈子”。原来结婚不是两个人想在一起就行，而是要有房，有车，有本事把日子过好；可他的爱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有什么用？这现实比墙上的砖还硬，一下下把他的心劈成碎片。连拼都拼不起来。

　 大壮回了城，还送外卖，只是话更少了，每天下班就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对着萍儿的照片发呆。他开始借酒消愁，一杯接一杯，喝多了就哼那首歌，泪水掉进酒杯，混着酒里咽了下去，辣得喉咙疼，可心里的疼更钻心。后来他从村里老乡那听说萍儿在婆家过得不好，有一天，大壮去镇上看见赵福饭馆里，憔悴的萍儿低头擦桌子的背影心里更是揪着疼，好几次想给萍儿发短信安慰，可又怕给她惹麻烦，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愿萍儿一生平安幸福！”

萍儿也从老乡那知道，大壮那时出了车祸昏迷不醒，也知道他心里一直有自己，至今还没有结婚，可她已经无法回头了，她有了孩子，怕再伤爸妈的心，更怕自己成了大壮的拖累，只能把这份遗憾埋在心底。

日子一天天过，大壮慢慢懂了，有些爱错过了，再也不会回头。思念萍儿的时候，他还是会坐在门槛上，抱着酒瓶唱歌：

“酒瓶瓶高来酒杯杯低

这辈子咋就爱上个你

一次次的短信你不回

泪蛋蛋掉在酒杯杯里

酒瓶瓶倒来酒杯杯碎

前半夜喝酒我后半夜醉”

歌声飘出窗户，落在院外的黄土坡上，被风卷着，慢慢融进黑沉沉的夜里，像一声一声的叹息！叹被现实拆开的情缘，也叹两个人没缘分的痛！

每一份原创都凝结心血，感谢尊重，拒绝盗用！

作者简介

李亚菲，系中国女摄影家协会会员、陕西省女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榆林市女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同时也是榆林市作家协会会员。

众多摄影作品在省市摄影赛事中获奖达数十次，曾经有不少作品频繁刊登在论坛头版头条。摄影作品先后在土耳其、台湾以及省市多地展出。

文学作品经常刊登在《老年报》《凤凰资讯报》《金秋》《陕北文化》等各类杂志。

热爱拍摄，善于用镜头定格美的瞬间；钟情写作，擅长书写人文纪实平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