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文/流苏</p><p class="ql-block"> 病中的日子,是灰蒙蒙的。二阳之后的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翳,咳嗽撕扯着喉咙,连声音都弃我而去,只剩下一片恼人的寂静。失眠的长夜里,身体像一座失火的城池,燥热从内部灼烧着,哪哪儿都不妥帖。那时唯一的念想,便是等一个好透了,定要抛下心头压着的一切,去远方,去跋山涉水,去拜访那些沉默的、青郁郁的远山。我要站在山巅与风对峙,要走进森林的深处,大口大口地吞咽清冽的氧气。我固执地相信,最美的风景,总在最高、最远、人迹罕至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那里,该是怎样的一片净土呢?我想象着,大树自有大树的威风,凛然地撑开一片天空;小草也有小草的尊严,在每一寸泥土上安然挺立。那里的生灵,不论是奔跑的,还是静默的,都按照古老的节律健康地生存、繁育,它们不需要人类的赞叹,更畏惧我们的惊扰。那是一片葱茏的、自足的、未被尘嚣惊扰的秘境,是这人世间最后的洁净之地。</p><p class="ql-block"> 这个念头,像一颗深埋的种子,终于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破土而出。当我真正走进那片原始森林时,病中的烦闷与虚妄,竟像一件旧衣裳,被林间的风轻轻脱去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被一树灼灼的橙红牵住了脚步。那是一棵极老的野柿树,虬枝盘曲,却结满了累累的硕果,像无数盏温暖的小灯笼,点亮了幽暗的林荫。我静静地坐在树下,听得见自己均匀的呼吸。忽然,“噗”的一声轻响,一颗熟透的柿子落了下来,恰好跌进厚厚的草丛里,像个乖巧的婴孩。</p><p class="ql-block"> 我俯身拾起它,果皮光滑而饱满,竟没有丝毫破损。轻轻掰开,那股天然的、甜润的香气便直扑而来,尝在嘴里,是一种毫无保留的、纯粹的甘美。那一刻,我忽然怔住了。这树,这果,这自然的馈赠,它的爱是何等的全然与敞开啊!它不问你来自何方,有何心事,只是将一生的阳光雨露,都凝结成这甜蜜的奉献,无二无别。它只是存在着,与周围的万物和谐与共,笃定地完成生命的轮回。这,或许就是自然最深沉的力量,不言语,却道尽一切。</p><p class="ql-block"> 继续向森林深处走去,耳边传来潺潺的水声。一条人迹罕至的河流显露出来,河水清澈,将两岸的绿意全都揽入了怀中,漾开一片流动的碧色。我不再去想何谓生命的圆满,只痴痴爱着眼前这片刻的波光。那光碎碎的,随着水纹荡漾,与世相安。一只白鹭,原本亭亭立在浅水处,因着我的到来,并不惊慌,只是优雅地展开双翅,掠过水面,飞向远处更浓的绿荫里去了。我的心,也跟着它飞了一段。</p><p class="ql-block"> 是啊,何必去追逐那虚无的圆满呢?能恋着此刻的碎光与新绿,已是莫大的福分。你看那水,从不执着于形态,遇方则方,遇圆则圆,映照着一切,却又不留住一切,只是自在成流。光也不灼眼,温温柔柔的,与这片静谧的尘嚣轻轻和鸣。我的心,仿佛也化作了这水,这时光,时舒时卷,在自然的涤荡中,悄然更新。我想,这大概便是人生最好的模样了。我们的躯体,不过是灵魂暂居的客舍,而此刻,这山,这水,这光,却让我的灵魂,抵达了一片无垠的自由之地。</p><p class="ql-block"> 人们常说秋高气爽,宜登高望远。此刻,我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将一身俗世的烦恼都踩在脚下,让这壮阔的风景一寸一寸地住进眼里、心里。那满山原本单一的绿,在秋风的点化下,竟变得五彩斑斓起来。深红、赭黄、金棕、墨绿……层层叠叠,仿佛是一场盛大的燃烧,却又静寂无声。我忽然想起自己病中涂鸦的句子:“每片叶子都是秋天开出的花朵……”。是啊,谁说花朵只在春天绽放?这漫山遍野的秋叶,不就是秋天最盛大、最绚烂、最富于哲理的花朵么?它们用生命最后的辉煌,诠释了何为凋零之美。</p><p class="ql-block"> 森林里的空气,依旧是那般清冽甘甜,能洗净肺腑里的浊气。这里的景色,也依旧有力量惊艳每一个不辞辛苦、长途跋涉而来的路人。只是,这般极致的美丽,若没有一路的艰辛攀登,是无缘得见的。我站在山巅,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心中一片澄明。景色很美,美得让人想落泪。</p><p class="ql-block"> 只是,可惜你不在。这满山秋色,这静美流年,终究,是我一个人的独白。而那一点点无人共赏的怅然,或许,也是这完美画卷里,最真实、最深刻的一笔人生注脚。</p><p class="ql-block"> 两载光阴,于岁月长河不过一瞬,于我的生命,却是一段重要的跋涉。这山,这水,这默然的树与清越的鸟鸣,它们不曾给我一剂药方,却用最博大的宁静,将我从里到外,真真地治愈了。我带走了一颗被自然重新熨帖过的心,也留下了一个在柿子树下,与波光和白鹭一同变得轻盈的背影。</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