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

天湖山

1969年我刚当兵时，看不起浙江老乡。他们中少有像二排长那样的高中学历，而即便二排长，当时在我眼里，似也土气，不起眼。甚至当兵已几个月，在甬道碰到他眯眯朝我笑，还不知他是我的老乡。我嫌老乡们说不好普通话，说他们是“彩色普通话”。嫌他们不会走队列，甚至有人会将右手和右腿一齐伸出，姿态滑稽。让人笑死！

这种偏见在三年后悄然消退。昔日同乡，有的成了我的连长，有的当了排长，他们如兄长般呵护着仍显幼稚的我。 在政治上关心，在生活上爱护。而调去农场的大康，每周都招呼我们去吃肉，将大盆大块的卤肉让我随便吃，还备了酒。我不喝酒，但有一次，还是在他们的热情下醉了……

难忘那次，二排长整夜守在我的床前。 怕醉后的我出意外，连我去小解，因不愿进黑暗臭气的厕所，而在宿舍东边高坎边解决时，他也紧紧跟着，牢牢拉住我的衣襟，防止我摔下三米深坎。





还有与我同年同月同日入伍的连长，后来更显出大哥般的担当。 有段时间我情绪不佳，疑心身体出了毛病，他便亲自领我去卫生队，甚至为了我，与李军医争执起来。当他向那位五九年兵的军医发脾气时，我真想抱住他一米八六的高大身躯。这身躯，在我七三年探亲归队时，仿佛一座可靠的大山——他算准日子，骑自行车到五公里外的路口接我。在两侧密布甘蔗的公路上，我坐在后座，心中满是安稳与亲切。

七四年后，部队依然紧张严肃，但在我们已为数不多的老乡间，更弥漫着温馨。周六晚，或周日，已是一连之长的他和二排长，总会到我的宿舍打牌赌香烟， 雪白床单上滚满烟支，香烟更是放开吃。室内烟雾缭绕，我们得以尽情放松。而班里的其他战友，则默默让出空间，照顾我们这些当了六年兵的浙江人。

时光匆匆，花开花落，我即将退伍。当我为摘下领章帽徽而难过时，他们陪我去县城，逛街、买赠品，并跨进“人民照相馆”合影，留下青春难忘的影像。

这段岁月，它教导我，真正的人生是要学会谦虚。连长后来赴厦门当团长，二排长上了中越前线任参谋长，用三发炮弹端掉敌军炮阵地与一个油库。 而他望远镜里那熊熊燃烧的烈火，何尝不是我们共同、无悔的青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