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孩子他姥爷蹲在楼道间,眯着眼,瞅那两棵三角梅。半晌,他站起身,捶捶后腰,对我慢悠悠地说:“这花啊,跟人一个理儿。你把它当个伴儿,它就把你当个伴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说的是实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棵三角梅,就在他每日必经的过道边,花开的没个收拾,泼泼洒洒,紫红的花簇拥成一团,热闹得像是在吵架,又像是在说知心话。另一棵,在过道的另一边,平日里太阳晒得少,雨也淋不着,枝子细细的,叶子卷着边,泛着黄,一年到头,勉勉强强开那么三五朵,像是憋了一肚子话,却没处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两棵苗,本是同一天栽下的。刚来时,分不出个你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的差别,全在姥爷身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长得旺那棵,是姥爷的“伴儿”。他早起漱了口,剩半杯清水,就踱过去,慢慢地浇在根上。晌午吃完饭,掐个枝,看看叶,顺手把腻虫捻了。他不是正经八百的园丁,他那份心,是絮叨的,融在日子里。那花也怪,像是通人性,姥爷经管得勤,它便回报得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另一棵,姥爷不是不管,是顾不上。用他的话讲,“心气儿没到那儿”。它活得好坏,全凭自己的命数。它也绿着,也活着,可那活法,是凑合,是将就,是孤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爷的话,让我想起我从乡下刨来的那棵桂花树苗。刚来时,瘦得像根筷子,风一吹就打晃。姥爷接过去,端详了半天,说:“这是个好苗,得养根。” 他弄来些腐熟的豆饼,埋在四周,不干不湿地伺候着。才三五年光景,那树蹿得就有一人来高,枝叶厚墩墩的,秋天一来,香得能熏透整个过道。那香,不是扑面的,是绕着弯儿,钻进你鼻子里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有一回问姥爷:“是咱城里的土比乡下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爷摇摇头,用脚蹭着地,说:“土都一样。是心,不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由这花,姥爷常扯出别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起过日子,他说:“一个家,就像这一院子的花。你眼里有它,手里就不闲著。桌子脏了抹一把,地乱了扫一扫,老婆子念叨了,你搭个腔。你要是指望着它自个儿干净、自个儿热乎,那准保就凉了、就脏了。” 他说的不是大道理,是灶台前的烟火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起养孩子,他瞅着街上乱跑的小孩儿,说:“小孩儿,是活物里最灵性的。你不能圈着,也不能撒手。得像待那棵桂花,得懂它的性子。它喜光,你就不能老让它荫着;它渴了,你得赶紧给水。关键你得陪著,你在了,它心里就踏实,根就扎得深。” 他说不出“陪伴教育”这些词,但他知道,苗壮不壮,全在平日一点一滴的“经管”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连说起干活挣钱,他也有他的理儿。“你那工作,也跟这花似的。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就荒了。你天天去,哪怕只是拔棵草、看看秧,地就不骗你。” 他觉著,人跟事,处的是个交情。交情到了,自然就有了收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爷没什么文化,他认得的字,凑不够一箩筐。可他说的这些,都从土里来,从日子里来,砸在地上是个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头又偏西了。姥爷拎着那个磕掉了漆的搪瓷缸子,走到他那棵三角梅跟前,把缸子里凉的茶水根儿,慢慢地淋在土上。水印子一会儿就洇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忽然明白了,姥爷经管的,哪里是几棵花。他经管的,是日子本身。那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浇水、掐枝、闲话里,悄悄地,扎下了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真的不只是花的事儿。</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