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私语

小桥流水

　　这阳光，与夏日是大不相同的。夏日的太阳是泼辣而热烈的，像刚开封的烈酒，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劲儿，直直地浇灌下来，逼得人睁不开眼，只想着躲进荫凉里去。秋阳却不然，它是一位从容的、有了些年岁的艺术家。它的光是滤过的，像一块巨大的、温润的琥珀，把整个世界都浸润在一种安详而醇厚的蜜色里。它不烫，只是暖，那暖意一丝一丝地，恰到好处地贴在皮肤上，仿佛一件无形而又无比轻柔的丝绒斗篷，将我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起来。于是，人也便跟着这阳光，一同慵懒了下来，脚步不由得放慢了，心也像被熨过一般，平展展的，生不出半点焦躁。

　　我今日特意穿了一条红色的长裙，是那种鲜红的色泽，鲜亮里透着沉静。风拂过，裙摆便漾开一圈圈柔软的波浪，与这慵懒的阳光嬉戏着。我怀里捧着一大束新采的鲜花，有淡黄的玫瑰，有粉红色的玫瑰，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缀着细碎花瓣的枝桠。它们挨挨挤挤的，散发着一种清冽而又微甜的香气，这香气混在秋风里，便成了最迷人的私语，一阵阵，直往人心里钻。

　　我此行的目的，原是无目的的，若说真有，便是为了这一条街的欧派建筑了。路是宽敞而洁净的，两旁便矗立着这些沉默的、优雅的巨人。多是些三四层高的楼宇，带着明显的巴洛克或是洛可可的风韵。墙体是那种经了风雨的米白或浅黄，墙上有着繁复的浮雕，卷曲的藤蔓、丰腴的花果、还有神态安详的小天使，都被这秋阳勾勒出清晰的、柔和的影子。那一个个圆拱的窗子，像含着笑意的眼，窗台上往往摆着盛开的秋海棠，红艳艳的，给这素雅的色调忽然添上一笔明媚。尖尖的屋顶或是圆圆的穹顶，在蓝得透明的天空下，画出错落有致的天际线。

　　我走走停停，目光贪恋地抚过每一处细节。我总觉得，这些建筑是有生命的，在这最美的秋日里，它们也仿佛从漫长的春日喧闹与夏日酷热中苏醒过来，舒展着筋骨，与我一同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安谧。它们不像现代建筑那般棱角分明、咄咄逼人，它们的美是圆融的、厚重的，带着旧日故事的温存，与这季节的脾性正是相得益彰。

　　正走着，一片叫不出树名的叶子，打着旋儿，悠悠地从我眼前飘落。它已是完完全全的金黄色了，叶脉清晰得像一幅地图，记载着它从春到秋的一生。它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怀中的花束上，静静地歇着了。我低头看着这巧合的相遇，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无边的喜悦。这喜悦是平和的，满满的，像一只注满了清水的玻璃杯，澄澈见底。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呵！它没有春的浮躁，没有夏的酷烈，也没有冬的肃杀。它是一位谦逊的富翁，将积蓄了一年的丰饶与华美，毫不吝啬地展示给你看。那湛蓝高远的天空，那绚烂如火的林叶，那空气中弥漫的谷物与泥土混合的芬芳，还有这阳光，这建筑，这飘落的叶与我怀中的花，无一不是它慷慨的馈赠。行走其间，你便觉着自己也成了这富足的一部分，生命中的那些琐碎的烦恼与不安，此刻都显得渺小了，被这宏大的、静默的美稀释得无影无踪。

　　我继续向前走，影子在身后拉得长长的。我知道，这阳光，这暖意，都是短暂的。不久，西风便会更紧，霜露便会更重，眼前这片辉煌的金色，终将归于沉寂的褐色。但正因其短暂，才更显其珍贵。能在此刻，拥有这样一个完整的、美好的秋日，身着红裙，手捧鲜花，与这些古老的建筑一同沐浴在温柔的阳光里，便已是一种圆满的快乐了。

　　这快乐，沉甸甸的，装在我的心里，也装在这满满的秋光里。我与秋，似乎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交换了一段只属于我们之间的、最温柔的私语。

——THE END——

摄影/文字：小桥流水

出境：YAN

场景：广州花都九龙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