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有囗四方井,有个四方村。”大队主任这番介绍,是在公元一九六九年四月十号他接我下队那天,一条铺着青石板乡人称之为大路的田间小路上。“解放初期,兴排轮子,乡政府所在地双路铺后来满盘都吃商品粮的街道叫一村,我们四方呢叫二村。你想下,论排行,四方村还是有些阵仗哈。”我说老大老二,伯仲之间。他说现如今,双路公社八个大队,四方大队八个生产队,出场口一二三四两两列阵,有人说像个“田”字。过了九节河,五六七八沿河一字排开,佛耳岩的石菩萨在高处守望。</p><p class="ql-block"> 作为当年的文学爱好者自认为下乡是体验生活的“老潘”,主任最先也是历史上首次有人如此称呼年方十八的咱家,立马触及到一种内心孜孜以求的诗意,脑海里猛然跳出一个“亩”字。䒵秧歌转过几道田湾落在远处,耳畔响起那首熟悉的歌曲:“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碧绿的河水,流过无边的稻田……”</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九节河凭啥子要叫九节河呢?”初下农村,是个新生,虽说麦子蒜苗那些调侃知青的难题难不倒本人,但未知的毕竟太多,不耻下问,扭到问,刨根问底,要问就问个水落石出。他岁数比我小些,却是公社农业中学学生,社来社去知青,生产队里除了一个中专肄业生一个邮中学生之外,文化站队稳居前三。他打个抿笑作答,语调稳重,显出教书先生的风范:“一条河,八个塍,村小老师一道算数题,答案就是九节河。”他指着前面的小石桥,局部详解,临场发挥:“你看李家桥边一道石堰,高头是不是一节?底下又是不是一节?““哦,明白了。涨水季节,塍上挂起的瀑布像行行悲伤的眼泪。”</p> <p class="ql-block"> 咋搞的,都成干田了?长坡下原本一湾参差错落亮晃晃的梯田,四方六队矮杆密植最主要的产粮区,像现如今人为打造的景观,春夏绿油油,秋天金灿灿。紧挨九节河,地势相对平缓,有生产队面积最大的一块稻田,社员称它40挑谷子,究竟好多挑算一亩,我没搞懂,社员老师也没哪个谈明白过。插秧时节,队上的少壮派一番提劲打靶过后,闭上嘴子弓起勾子在大田里栽“抻抻”。横瞄,竖瞄,斜起瞄;经线,纬线,对角线,齐齐整整,像天安门广场的阅兵方阵。</p><p class="ql-block"> 有天出早工田坎上媷豆子,忽听得背后水响,只见泛黄的九节河对岸,四方四队一处溢水田巴缺,跃上一条鲫壳(那阵不兴说野生)不屈不挠拼命地向上扑腾。我飞身下河划大把只三把就游过去,生擒那家伙,足足四指宽。队长叫我早些收工,把鱼放水缸头。快哉,油罐里还有巴底底那么一点菜油,少午的下酒菜跑不脱了!</p> <p class="ql-block"> 大路分叉,改称小路,去大院子,四方六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小路上还是当年的青石板吗?我清楚地记得,这来来去去走过上千回的弯曲小径,弧顶处两块石板明显不合尺寸,怪怪的甚是打眼。当年的我脑袋瓜富于形象思维,灵光一闪,指着它对来队玩耍的知哥兄弟伙提问:像不像两瓣龅牙齿?</p><p class="ql-block"> 更忘不了,那回收活路,幺娘肩扛月锄在此横站,说有要事跟我谈。猜她说的啥子:“给你谈个婆娘。”我受到惊吓,撤步一跳跳到了龅牙齿上,石板差点踩撬。待她把姑娘姓甚名谁麦子乖否以及勤劳节俭的优良品质介绍完毕,我满脸通红嗫嚅着回答年纪尚小暂不考虑。她哈哈一笑:“还小?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边。”</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的地界上空无一人,不见了当年集体劳动的场景,挖干田、䒵秧子、割麦子,坡上田湾,一道道自然和谐的散兵线。循着一阵马达的轰鸣,在远处一块干田里终于见到人迹。一个姑娘在学习机械犁地机操作,两位长辈在一旁教练。这是我在我的生产队见到的唯一一处与农事相关的活动。</p><p class="ql-block"> 七二年我离开后,大院子发生过一次火灾,好好的一座有朝门有土碉楼上下两进的大院子烧得面目全非,那座牛圈改造的老潘故居也不复存在了。如今这里的人们全都已经“农转非”,一条简易公路从大邮路一直修到佛耳岩下,只是,工业扩张还没有跨越九节河。</p><p class="ql-block"> 兴冲冲去大院子,途中,我又停下了脚步。院里有人吗,都有谁?还有人认得老潘吗,还有人记得这个重庆知哥吗?五十多年了,那些可亲可敬的人,教我打谷犁田的,陪我摆夜龙门阵的,请我吃刨汤粽粑的,有的告别了人世,有的随儿孙迁移到了城镇,心头升起《百年孤独》之感。</p><p class="ql-block"> 我轻轻地来,像一只羽翅萧条年迈的鸟,绕着九节河、大院子、 纱帽坡、佛耳岩盘旋巡礼,心中的珍藏一一复活归位,物是人非。没有惊动哪位乡亲,我对我的四方六队完成了一次纯诗性的回访。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不带走眼前的样貌。</p> <p class="ql-block"> 伙计来电,查询夫君的即时行踪。我随手拍了一张九节河李家桥的空镜头发给她,引来一阵哂笑:“小桥流水好风光。哈哈,到村长屋头整清明粑嗦?还有莲花般清纯的村姑在耐心地等待嗦?”望着缓缓流逝的九节河,我无语,心说:“等得白发苍苍了。”</p><p class="ql-block"> 难忘的人有趣的事都已逝去,小山村显得无比寂寥、空洞。</p><p class="ql-block"> 小河里游来三只白鹅,让我欣慰地捕捉到一缕往日时光。鹅鹅鹅,咣咣咣。两相悦,爬背上。还有一只,还有一只低着头,低着头默默伴游。</p><p class="ql-block"> 鹅背鹅,横渡九节河……</p> <p class="ql-block"> 2025.04.0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