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转过街角,猛一抬头,便撞见了这一树的繁华。我本是寻常见惯了这街景的,今日却因了你,蓦地站住了。你静静地立在那一大片深深浅浅的红云底下,像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人。我远远地望着,不敢惊动,只觉得这喧嚷嚷的秋日,霎时间便安静了下来。</p> <p class="ql-block">这栾树,也真是奇妙的。别的树开花,总是一味的单纯,或雪白,或粉嫩,一开便是满树,轰轰烈烈的。它却不。你瞧,那树梢顶上的,是才开不久的,一簇一簇的嫩黄,碎金一般,在秋阳里亮晶晶的,透着几分天真。中间的呢,花色便转成了浅浅的绯红,像是少女饮了薄酒,腮上漾开的颜色,娇羞得很。再往下,便是那最惹眼的了,是三片薄薄的、蒴果聚成的赭红色小灯笼,一挂一挂的,沉甸甸地垂着,几乎要压到你的眉梢上来。人说它“四时各异”,春日的新叶是红的,夏日的绿荫是浓的,秋日的花果是这般热闹的,便是到了冬日,那一串串枯褐的果荚挂在枝头,也自有一番风骨。可我觉得,它最好的时候,还是这秋日,是这黄、粉、红三色同时缀满一树的当儿。</p> <p class="ql-block">我看着你,心里忽然生出许多无端的怅惘来。这栾树的花,开得这样好,这样尽力,可它的花期,算来也不过是这几日的光景了。秋风再紧一些,霜降再重一些,这一树的绚烂,便要零落成泥,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去对抗那漫长的寒冬。人的一生,最美的年华,不也正如这栾树的花期么?那样璀璨,那样不管不顾地盛放着,以为可以到天荒地老,却不知凋零的脚步声,已在不远处悄悄地响着了。</p> <p class="ql-block">正胡思乱想着,你却动了。你转过身,并未看见远处的我,只沿着树下那条落满红果的小径,慢慢地走了。你的步子很轻,很缓,像是怕惊扰了这地上安睡的色彩。我目送着你的背影,看那一片深深浅浅的红,渐渐地将你淹没,又渐渐地将你吐出来,直到你变成一个模糊的点儿,消失在街的拐角</p> <p class="ql-block">你走了,带走了那片刻的宁静,却留下这一树无言的繁华给我。我走近些,拾起一枚飘落的“小灯笼”,它在掌心,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分量。那曾经鲜亮的赭红色,边缘已有些卷曲、枯槁了。可我知道,就在这枯槁的荚壳里,包裹着来年春天的种子。生命的轮回,原是这样沉默而又坚决的。</p> <p class="ql-block">栾树依旧在那里开着,谢着。明艳的黄,娇嫩的粉,热烈的红,终将一一褪去,化为泥土。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它毕竟这样酣畅淋漓地红过一回了。就像那不知名的女子,她静静地来,又静静地走,在我这偶然的看客眼里,却成了这秋日里最动人的一笔。那片刻的照面,便也如这一树的花开,足以在记忆里,染上一片温暖的、永不褪色的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