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骄阳里的标本与黄泡

杜茂

<p class="ql-block">  1985年5月17日,是个晴朗的星期五。彼时的大理师范,校园如一座规整的花园,果园与林园的景致交织,我们103班循着课程表,开启了寻常又格外忙碌的一天。清晨跑了几千米早操过后,八点起的课程便接踵而至:要亲手操作、暗藏几分危险的化学实验课,需对着实物落笔的美术写生课——晚自习还得交一张卡纸写生作业,还有在运动场上跑完三千米越野的体育课。一上午的课程早已耗尽气力,十二点吃过午饭,多数同学回到宿舍,倒在高低木床上便沉沉睡去,连行李都来不及细细收整。</p> <p class="ql-block">  我们315宿舍的男生,正陷在酣甜的午睡里,忽然被本班团支书刘仕学的大嗓门喊醒。我揉着惺忪睡眼掀开被子坐起身,只听他急促地说:“下午第一节生物课,李老师让提前一小时结束午休,全班排队去下关到巍山路段的郊区农田山上采植物标本,回来教我们制作。”我心里暗自嘀咕:采个标本而已,何必这般大张旗鼓?今天怕是又要累垮了。无奈之下,我和宿舍同学懒洋洋地收拾好东西走出宿舍,其他宿舍的同学也陆续赶来,在大门展览柜窗前集合。</p><p class="ql-block"> 正午的太阳悬在高空,光线几乎垂直射下,金灿灿的光束晒得人额头冒虚汗,后背早被汗水浸透,大伙都眯着眼,连头都抬不起来。可瞥见班委和团委干部们精神抖擞,肩上还背着装标本的木板夹,满肚子抱怨的我们,也只好乖乖归入队列。随着班委一声口令,两列纵队朝着学校西边的下关郊区出发,脚步里藏着掩不住的疲惫。</p> <p class="ql-block">  从师范东门出来,沿着滇纺与学校之间的小河路往前走,那时路边还是学校、滇西纺织厂和滇缅公路附近各村子的农田,偶尔能见到几座村民盖的民房。下关到巍山公路以南,是片两山合围的葫芦形峡谷,谷地里梯田层层,大春时人们种水稻,小春便点上蚕豆、豌豆和小麦,靠近城区的农田旁,村民多栽着时令蔬菜,供给城里的居民。峡谷北边的山坡下,藏着几个彝族小村,林深树密,只通土路,村后是果园,山顶则连着林区。我们来到滇缅公路往东行几百米,便到了巍山路与滇缅公路的交叉口。转向沿着山脚往南的土石路走——那就是下关通往巍山的路,也是通往大理州精神病医院的路。路的北边,一条小沙河汩汩流淌,岸边丛生的灌木将河道衬得愈发清幽。</p> <p class="ql-block">  那时节,小沙河边的农田还没栽上稻秧,农人们或扛着锄头挖板田,或牵着牛犁地,身影在田间缓缓移动。我们走在烈日炙烤的巍山路上,路旁一丛丛黑绿的刺巴里花早已谢尽,枝头只余下一束束绿色小果子,有些刺丛还被一层黄黄的菟丝子裹着,连枝叶都难以舒展。大家一边走,一边谈论着路边的植物,盘算着要采集哪几样做标本,原本整齐的队伍渐渐散了,三五成群、四个一伙地散开,冒着酷暑懒洋洋地走向田间、小河绿丛与山脚山坡,目光在绿意里搜寻着可采的植物。</p> <p class="ql-block">  初夏的太阳直射下来,每个人都汗流浃背,疲困得直不起腰,有的同学忍不住叫苦连天。就在这时,路旁、河边刺丛与山坡荒地间丛生的黄泡,忽然勾住了所有人的目光。</p><p class="ql-block"> 那黄泡茎秆挺拔,足有三米高,浑身裹着细密的绒毛,分枝上的倒卵形小叶形态各异,顶端或呈浅心形,或近似截形,枝头顶端的小叶明显比侧边的大,错落间藏着野趣。春季时枝端会绽出浅红色的花,花瓣像精巧的小汤匙,边缘带着细锯齿,宽扁的花丝簇拥着子房,子房上的细柔绒毛宛如一层朦胧纱衣。此时花已谢去,金黄色的小果实悄悄冒了出来,圆滚滚的像迷你草莓,每个核果顶端还顶着柔软的绒毛,可爱得很。</p><p class="ql-block"> 本就口渴难耐的我们,早被这野果勾得挪不开脚——那味道实在诱人,纷纷钻进河边或山坡的黄泡丛下,摘下几颗往嘴里送,酸中裹着甜,汁水饱满,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解了暑气,连身上的疲惫都似消散了几分。</p> <p class="ql-block">  在郊外采了近一个小时标本,我们跟着班团委的脚步返回学校。走进生物实验室时,李老师已在讲台上摆好了吸水纸、台纸和针线,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桌面上,将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植物叶片照得透亮。我们围在桌前,按照老师的指导,小心翼翼地把采集来的植物展平,铺在吸水纸间按压,再用针线固定在台纸上,指尖还留着黄泡的酸甜余味,连整理标本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  那天的疲惫早已随岁月淡去,唯有五月骄阳下的田野、沙沙作响的刺丛,还有黄泡那口酸甜的汁水,连同台纸上渐渐干燥的植物标本一起,成了青春里一枚带着草木清香的印记,每当想起,仿佛还能触摸到当年阳光下温热的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