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放牛生涯</p> <p class="ql-block">在中国农民很多,但在农民中干过专职放牛却很少。我就是众多农民中的一个少数。</p><p class="ql-block">1973年的元月,高中毕业。是我即将迈入十七岁的人生里程之际。在那个年代,高中毕业不能直接考大学,标志着学生时代宣告结束和农民生涯正式开始。作为一个农家子弟,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没有丝毫的埋怨和颓废。欣然地接受这个无法抗拒的现实。</p><p class="ql-block">和我同时毕业回村的还有同学海关。农村是我们生长和生活的地方,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栖息地,那里旳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农活对我们来说也不陌生,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之中。前辈是我们的贴身师傅,跟着他们摸爬滚打,做个农民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当时的生产队长,为了给我们一个过渡期,没有让我们直接下田干活,而是让我们当上了专职放牛娃。队里两个最高学历的高中生就这样当起了牛倌。我们读书在一起,放牛在一起,割草在一起,以后又一个是生产队的会计,一个是生产队的出纳,后来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又同一年考入大学。是两个同进退的老伙伴。</p><p class="ql-block">放牛在生产队是拿固定工分的社员,为什么叫社员呢?因为当时农村实行的是队为基础集体所有的人民公社制度。生产队的劳力就人民公社的一员,简称社员。放牛是我的第一份正式职业,是我从一个消费者变成一个生产者的重标志。</p> <p class="ql-block">放牛,不是农民的主体,但却是生产队最专业的工作。它不像其他劳动力要天天派活,放牛的职责就是让牛吃饱,不让牛生病,不耽误农田的干活。我们的作息时间和其他劳动力是挫开的。生产队一般是早上七点半出工,牵牛下地干活,我们就要在七点半以前把牛喂饱。中午十一点半放工,我们要为自己的牛准备好中餐。到黄昏的时候收晚工,我们要为牛准备晚饭。天天如此,风雨无阻。放牛是一个连续工作,中间不能间断。因此,我们不能外出,不能请假。我们用一根有形的绳把牛栓住,牛用一根无形绳栓住了我们。</p><p class="ql-block">我们生产队有八头牛,我们每人放两头牛,一头水牛一头黄牛。每天天不亮起床去放牛,可谓是顶着星星出,披着晨雾回,起早贪黑,穿云破雾。早上把牛交出去后,就去出牛屋,把牛栏里的牛粪和剩草清理干净。让牛有一个干净的窝。然后就去弄牛草准备午餐。下午也要割牛草准备晚饭。有的时候牛不干活,我们就分时段去放牛,保证牛的均衡进食。</p><p class="ql-block">为了清理牛屋,我专门置了一把短柄锄头,便于在牛栏里操作。还做了一个高三角架的收粪箢箕,收粪倒粪很方便。牛的粪尿有很刺鼻臊气,我们一点也不觉得难闻,没有丝毫的怕脏怕臭。心安理得的全天候为牛服务。</p><p class="ql-block">由于我们的牛喂得好,队里的男将们都争着用我们的牛,有的人甚至到我们放牛回来的路上去中途拦截。</p><p class="ql-block">白天割牛草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牛草一般都到棉花田里去弄。在炎热的夏天,天空没有一丝的云,似火的骄阳炙烤着灰黑的粗布外套。热气扑面的棉田没有一丝的风,棉杆一米多高,枝叶繁茂密不透风。在这种环境下弯腰拔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高温高温环境,令人窒息。一躬一屈三下两下就汗流浃背,扯草带起的泥土草渣和着泛滥的汗水,在我们的脸上和身上流淌,左右衣袖交叉地擦拭着碍眼的汗水。两捆草弄下来,全身湿透,精疲力尽。大多数时候都是将湿衣服穿干,再把干衣服汗湿。有时候去河边洗一把脸,擦一下汗,在树萌下透一下气,根本不可能换衣服。</p> <p class="ql-block">生产队有专门的牛屋,红砖青瓦,不是牛棚。牛屋内设有牛栏,一个牛栏关二头牛。牛栏内铺有地砖,地砖呈斜坡状,牛拉的尿就能从地边低沟处流出,以免牛睡湿窝生病。</p><p class="ql-block">马棚里的马都系在横梁上,这是因为马不睡觉,整天站着。可牛不一样要睡觉,所以牛系在地桩上。牛绳的系法也有讲究,我们采用的是双环套的狗娃绳系法,系起来方便,解起来简单,牛往外拉,会越拉越紧,只要绳子不断,牛就无法挣脱。系牛留出牛绳长度要适当,既要让牛能自由地吃草和起睡,又能约束牛不出栏。</p><p class="ql-block">天还没亮的时候,打着手电筒去牵牛,在漆黑的环境下,牛的两只大眼睛通亮通亮,牛屋内八头牛的眼睛从不同的角落照射过来,让人心生恐怖。</p> <p class="ql-block">在平原没有专门的放牧场,我们放牛的地方主要是河边滩涂,路边沟旁。那个时候,我们可是一心扑在牛身上,千万百计让牛吃饱,甚至为此还做了一些出格的事。</p><p class="ql-block">阳春三月,大地回春。堤坡河滩披上了碧绿的地毯,葱嫩的草尖上一层晶莹的露珠。特别是早春生长的黄花目蓿,一片一片的像提花绒毯上的绒块,鲜嫩欲滴,牛吃草的那种饱满爽脆的声音让人陶醉。一波新草过后,紫云英(也叫苕籽)生长旺盛,进入初花期,是牛喜食的草料。为了让牛吃好,我们三点多钟起床。那时农村没有钟表,全队只有队长有一个闹钟,是用来喊工用的。我们主要靠听鸡叫或者看月亮来判断时间。天不亮把牛赶到离村两三里远的旁边‘生产队的田里吃红花苕籽(水田种的绿肥)。夜深人静,牛埋头吃它的好生活,我们的心也很舒畅。</p><p class="ql-block">有一天,黑云蔽日乌云滚滚,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村里吆鸡唤鸭的,喊娃赶猪的各类声音此起彼伏。收衣收粮的人们忙进跑出。在田里做事的人们急促地向家奔走。好一幅现实版的“清明上河图”。我们俩个牛倌蓑衣斗笠披挂上阵,迎着雨前的狂风出征。正如高尔基所写的那样,“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暴雨倾盆而下,田野里空无一人,雨帘把我们笼罩在相邻生产队的一块蚕豆田里,牛从容地啃食着尚未成熟的蚕豆角,不时地被电闪雷鸣惊吓得东张西望。吃庄稼比啃草皮快多了,牛很快吃饱了。左进右出,我们很快撤出了现场,大雨帮忙冲掉了牛踩的印迹。</p><p class="ql-block">还有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们觉得牛白天干了重活很累,又拿不出好的草料来慰劳它们,就合计着去隔壁大队的田里扯黄豆秧来给牛吃。为了牛我们不辞辛劳,不计得失,不计后果。思想十分的单纯。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检讨。</p> <p class="ql-block">放牛是一个很辛苦的活计,但我们乐此不疲,十分快乐。平时放牛的时候,我们准备了一条麻袋,就像马鞍一样,作为骑牛的垫子,这一来可以保护裤子,避免搞得把裤子搞得油光锃亮不好洗涤,二来可以阻隔牛皮上的汗气避免潮湿粘乎。牛在沟里吃路边草的时候,我们坐在牛背上可以边放牛边看书十分惬意。牛吃饱了,天色渐晚,农舍边茂密的竹林泛起了缕缕青烟,我们背着落日余晖,吹着轻漫口哨,一手牵着水牛的缰绳,一手拉着黄牛的缰绳,双腿合放在一边横骑在牛背上,晃晃悠悠的回家去,那就是一个牛将军的心悦。不过青竹枝叶上的缕缕炊烟,从外表看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而其背后的实质是炊者辛酸的眼泪。牧牛人晃悠的身影,也不仅仅是美丽的画卷,更是放牛人劳作后的疲惫。</p><p class="ql-block">我们的湾村依河而建,湾后有密密的树林与河滩相接,每到下午,树林遮住了阳光。河边绿草茵茵是我们放牛的好地方,我们把牛绳子全部缠绕在牛角上,让牛在河滩的草地上,自由自在地啃着草皮。牛如果跑远了,就用一个人去吆喝回来。我们或是躺在草地上养神,或是坐在一起打扑克日野白。谈天说地看白云。还可以和牛一起下水游泳。</p><p class="ql-block">不过河边小牛虻特别多,它密密麻麻的叮在黄牛颈部吸血,我们用手帮忙拍后满手都是血。这种小牛虻不叮水牛,可能是水牛的皮太坚硬叮不穿。</p><p class="ql-block">雨天别人不出工,但我们还得去放牛。雨再大也要出去。那时的牛每天都必须啃草皮,没有现存的草料吃。下雨放牛就不大好受。我有一件茅草蓑衣,内面是茅草结成的网状,外面是披散的茅草,外观就像一个大刺猬。披上蓑衣冬暖夏凉。但这玩意儿经不起大雨浇泼,时间长了就里外皆湿。头上戴一顶大斗笠,脚上穿一双球鞋,或者直接打赤脚。一手牵一头牛,一脚泥一脚水,跟着牛的节奏走,不能骑在牛背上。</p><p class="ql-block">冬天水冷草枯,野外没有草皮可啃,且牛身上毛很少,是个怕冷的动物。就每天喂一捆干稻草,有时甚至是枯麦草。可怜的牛哇,做事的时候有青草吃,不做事的时候只能用枯秸杆充饥。冬天牛没有劲,不能把牛牵到河边喝水,河边的淤泥很深,牛陷下去了就爬不起来。我们就挑水给牛喝,水太冷了还要加点热水。冬天怕牛掉膘利害,影响来年的春耕,隆冬时节还煮一两次小麦给牛加餐补充营养。</p> <p class="ql-block">牛是个有情感的动物,它很有灵性。天没亮的时候放牛,牛十分敏感,比喻听到狗吠什么的,一有动静它就抬起头来张望,两只耳朵竖起来,朝有响声的方向转动,紧张兮兮的。</p><p class="ql-block">牛的鼻子上平时都会冒汗珠,如果哪天鼻子上没有汗,那就说明牛生病了。牛生病一定很痛苦,眼圈是肿的,有时还流泪。即使是牛生病了,照样还要耕田,不听话还会挨鞭子。每当看到鞭子在牛屁股上抽出一条条鞭痕的时候,就感到十分心疼。牛干的是力气活,吃的是野草料。牛是人类的朋友,我们应该善待它。我的曾祖父常跟我说,人吃的牛的饭,种田人离不开牛。所以他从来不吃牛肉。</p><p class="ql-block">牛是反刍动物。平时它的嘴都在不停的咀嚼,把吃进去的草返到嘴里嚼细。以便消化。</p><p class="ql-block">公牛是一个天生好斗的动物,可能与动物世界雄性争地盘一样,公牛见了公牛一定会拼命的去抵架,人是无法拉住的。我小时候就看到邻队一头牯牛从我家房前的树林边走过的时候,看到了林中的一头牯牛,两头牛都争脱了缰绳,拼命的抵在了一起,很多人赶过来用棍子打,用扫帚扫眼睛,用火烧头部,都没有办法分开。最后一头牛体力不支,扭头想跑才被顺势拉开。为了避免公牛打架,大多都将公牛阉割了,这样它们身上没有雄性激素的趋使,见面就不打架了。不过水牯牛不和黄牯牛抵脑。</p><p class="ql-block">牛的阉割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我目睹了一次阉割牛的全过程。那是一个刚长大的很壮实的黄牯(即公黄牛),在树林内的草地上,几个人用很粗的绳子捆住牛脚并用力把它拉倒,然后用两根粗杠子压住牛的颈部和尾部,两个人分别将下面的两支牛腿反过来向肚子上方用力地扯起。一个老兽医叫人从河里打来清水,用事先摘来的很毛糙的洋姜植株的叶子,将牛的睾丸部位反复地沾水搓洗,算是消毒和麻醉。最后,兽医用棱形小刀割开睾丸囊,挤出了两个硕大的红肉球。轻轻地拍着牛的屁股,让人松绑放牛。说把牛牵着蹓一下。伤口也没有做任何的缝合处理。牛就此失去了应有野性。</p><p class="ql-block">牛是人类的朋友。牛为漫长的农耕时代做出了不可礳灭的贡献。牛的颈肩部位长有很厚很坚硬皮茧,这不仅仅是岁月的痕迹,而更是它们长年累月默默贡献负重前行的见证。就像老农粗糙的大手长满厚厚的老茧一样,是长期辛勤劳作留下的道痕。人类应该善待这些为我们役使的牛朋友。</p><p class="ql-block">第二年又有新的学生毕业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我们交出了手中的牛绳,见习农民生涯结束,加入了生产队的主要劳动力队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