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九章:槐根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润州古镇的雨刚停,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老槐树的影子,新抽的嫩芽垂在枝头,沾着水珠,风一吹就簌簌落。林长风背着个旧布包,站在槐树下,罗盘摆在树根处,铜针斜斜指着地下,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抖得格外有力。</p><p class="ql-block"> “这地方的气,比吴淞口沉。”他摸出酒葫芦,抿了口烧刀子,酒液顺着嘴角淌进领口,带着点暖意,“地脉在这儿打了个结,下面藏着东西,不止一层。” </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握着父亲的匕首,指尖划过树皮上的裂痕。这棵老槐树她从小看到大,树干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树洞里常藏着镇上孩子的弹珠和纸鸢。可此刻摸着树皮,却觉得陌生——树根处的土是松的,还留着铁铲挖过的痕迹,边缘混着点机油味,不是镇上百姓常用的菜籽油。 </p><p class="ql-block"> “镇上的人说,咱们走后,常有人穿中山装在这儿转悠。”她往茶馆的方向瞥了眼,老板娘正隔着窗朝他们使眼色,手里的抹布转得飞快,“说是南京来的‘特派员’,前天还带着人在树下挖了大半天。” </p><p class="ql-block"> 钟文杰的公文包放在脚边,拉链没拉严,露出半块拼合的玉佩,“漕”与“钟”字相接的地方,龙纹首尾相衔,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松土,放在鼻尖闻了闻:“是军用机油,跟张督办卫队用的一样。”他推了推镜片,目光落在罗盘上,“林长风,能算出密室的入口在哪吗?” </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没说话,背着手上了树。他像只猴子似的攀着枝桠往上爬,在离地三丈的树杈处停住,指尖划过树干上一块凸起的疙瘩——那疙瘩看着像树瘤,摸上去却冰凉,是块嵌在里面的铜片,上面刻着个“镇”字,是他师父当年画符常用的印记。“在这儿。”他低头朝树下喊,“师父的‘镇煞符’,镇压的就是这树根下的东西。” </p><p class="ql-block"> 三人刚搬开压在树根处的青石板,就闻到股霉味,混着淡淡的墨香。密室的入口仅容一人通过,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显然很久没人踏足,却在最下面一级留着个新鲜的脚印,鞋码很大,是军用皮鞋的样式。</p><p class="ql-block"> “他们已经来过了。”苏曼卿的匕首护在胸前,第一个跳下去,“动作轻点,别碰墙上的符纸。” </p><p class="ql-block"> 密室里比想象中宽敞,四壁贴着黄纸符,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像无数条小蛇。正中央摆着个铁盒,锁是黄铜的,上面刻着八卦图案,与林长风罗盘上的纹样分毫不差。钟文杰刚要去撬锁,林长风突然按住他的手:“别动,这锁是‘连环扣’,硬撬会触发机关。”他摸出根发夹,三两下捅开锁芯,“我小时候看师父玩过,得顺着‘乾、坤、坎、离’的顺序转。”</p><p class="ql-block"> 铁盒打开的瞬间,三人都屏住了呼吸。里面铺着块红绸,放着最后一块密图碎片、一本线装日记、几本账册,还有封信,信封上写着“文杰吾儿亲启”,是钟父的笔迹。 </p><p class="ql-block"> 钟文杰的指尖抚过那封信,纸页脆得像枯叶。他拆开信时,信纸突然掉出半张照片,上面是三个穿着长衫的男人,站在老槐树下,中间的是他父亲,左边的人背着罗盘,是林长风的师父,右边的人腰间别着镖囊,竟是苏曼卿的父亲。三人的手搭在一块儿,掌心朝上,像是托着什么东西。 </p><p class="ql-block"> “他们早就认识。”苏曼卿的声音发颤,拿起那本账册,封面上写着“苏记镖行”,里面记着民国三年到五年的账目,某一页用红笔圈着行字:“三月十六,接钟先生托,护送‘禁书’至上海,同行者林师父,暗号‘槐叶’。” </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翻开师父的日记,字迹苍劲,却在最后几页抖得厉害:“密图拼全,可见列强欲借航运权侵吞内河的全部计划……文清(钟父)、曼卿父已察觉,三人约定护此图,待时机成熟,公之于众……然内有鬼,恐事泄……” </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震动起来,石阶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苏曼卿的匕首瞬间出鞘:“快走!从后窗走!” </p><p class="ql-block"> 后窗通向古镇的后巷,青石板路在晨光里泛着水光。三人刚跳出来,就被一队卫兵围住,领头的是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两鬓斑白,却腰杆笔挺,看见钟文杰时,眼睛突然亮了亮。 </p><p class="ql-block"> “文杰,多年不见,长这么大了。”男人的声音很温和,像长辈对晚辈说话,“我是你父亲的旧友,姓赵,现任南京政府特派员。”他指了指钟文杰手里的铁盒,“里面的东西,怕是不该由你保管。”</p><p class="ql-block"> 钟文杰的指尖捏着那封信,信纸在风里抖得厉害。信里写着:“赵某人面兽心,诱我在密约上签字,未遂,恐遭其毒手……若父不测,速寻林、苏二位贤弟之后,共护密图……” </p><p class="ql-block"> “是你害死了我爹。”钟文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冰碴子,“密约上那个模糊的签名,是你的吧?” </p><p class="ql-block"> 赵特派员的脸色僵了僵,随即笑起来:“年轻人,别被人骗了。这密约已成定局,列强的军舰都在长江口等着了,你以为凭你们三个,能挡得住大势?”他朝卫兵使了个眼色,“把东西交出来,我保你们平安,不然——” </p><p class="ql-block"> 话音未落,苏曼卿的双枪突然开火,子弹擦着赵特派员的耳朵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墙上,惊得卫兵们纷纷举枪。“想动他们,先过我这关!”她拽着钟文杰往茶馆跑,林长风紧随其后,怀里还抱着铁盒。 </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突然停在巷口,摸出腰间的牛角镖,往墙上的灯笼掷去。灯笼“咚”地掉在地上,火油溅开来,引燃了堆在墙角的干草,浓烟瞬间弥漫开来,混着巷子里的雾气,成了道天然的屏障。“这是‘迷魂阵’,”他拽着两人往左侧拐,“师父教过,借着地形和雾气,能让他们晕头转向。” </p><p class="ql-block"> 茶馆的老板娘早把后门打开了,往他们手里塞了三个菜团子:“快从地窖走,通往后山!”她往巷口望了眼,“那姓赵的带了炸药,怕是想炸了老槐树,连证据带你们一起埋了!” </p><p class="ql-block"> 三人刚钻进地窖,就听见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地窖顶上的土哗哗掉。林长风的罗盘在怀里抖得厉害,铜针疯狂地转着,最后指向老槐树的方向。“他们动手了。”他咬碎嘴里的菜团子,“不能让他们毁了证据!”</p><p class="ql-block"> 钟文杰突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里摸出个竹筒,把铁盒里的账册、日记、密图碎片全塞进去,递给跟来的报童——那进步青年一路从上海跟着他们回了润州,此刻正躲在茶馆的柴房里。“把这个送到南京《民报》社,找石先生。”他拍了拍报童的肩,“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里。”</p><p class="ql-block"> 报童揣着竹筒钻进暗道时,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苏曼卿的双枪已经没了子弹,她捡起墙角的扁担,往石阶上退了退:“文杰,你跟林长风走,我挡住他们。” </p><p class="ql-block"> “胡闹!”林长风拽着她的胳膊,往地窖深处拖,“要走一起走!”</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赵特派员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疯狂的笑:“我知道你们在下面!再不出来,我就把这茶馆也炸了,让全镇的人给你们陪葬!” </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突然笑了,摸出最后三枚牛角镖:“苏曼卿,还记得破庙里的‘以火破煞’吗?”他指了指地窖角落的煤油桶,“你把煤油往石阶上泼,我去引他们下来。”</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没应声,抓起煤油桶就往石阶上倒。林长风的镖突然掷出去,打在茶馆的铜铃上,“叮铃铃”的响声在巷子里回荡,像在说“这边走”。卫兵们果然被吸引过来,举着枪往地窖里冲。</p><p class="ql-block"> “就是现在!”林长风拽着苏曼卿和钟文杰往暗道跑,身后传来苏曼卿点燃的火柴划开空气的“擦”声,紧接着是冲天的火光和卫兵们的惨叫——煤油遇火,瞬间燃起道火墙,把追兵挡在了地窖外。 </p><p class="ql-block"> 三人钻出暗道时,正站在老槐树下。树身已经被炸得半塌,却在断口处抽出新的枝芽,倔强地往上长。赵特派员的卫队被火墙困住,乱成一团,他自己则举着枪,对着钟文杰的胸口:“把密图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他!” </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的镖突然飞出去,不是打向赵特派员,是打向他手里的炸药包引线。镖尖擦过引线,火星“噌”地窜起来,赵特派员慌了神,想扔却来不及,炸药包“轰隆”一声炸开,把他自己和卫队炸得人仰马翻。 </p><p class="ql-block"> “快走!”苏曼卿拽着两人往镇外跑,晨光正好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老槐树上,断口处的新绿在光里闪着亮。 </p><p class="ql-block"> 三天后,润州古镇的茶馆里,百姓们围着张报纸,上面印着“密约曝光,特派员赵某某被撤职查办”的新闻,旁边配着钟文杰写的文章,附了那张三位父辈的合影。老板娘给林长风端来碗黄酒:“林先生,这酒算我请的,你们可是救了咱们全镇啊。”</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的酒葫芦又空了,却没像往常那样赊账,而是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是拆铁盒时掉出来的,不知是谁藏在里面的。“不了,”他把银子推回去,“我得去趟镖局,帮苏姑娘收拾收拾。” </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的镖行正在重新翻修,招牌换了块新的,上面添了“护商亦护国”五个字,是钟文杰写的,笔锋苍劲,像极了他父亲。她正指挥着伙计们搬镖箱,看见林长风时,把账本往他怀里一扔:“算清楚,别又想赖账。”</p><p class="ql-block"> 钟文杰的书房在镖行后院,墙上挂着拼全的密图,旁边贴着他发表的文章剪报。他正在写新的稿子,题目叫《江河源头记》,开头写着:“润州有老槐,根扎三尺,藏着三代人的故事……” </p><p class="ql-block"> 三个月后,三人又坐在当初的酒馆里。林长风的酒钱仍欠着,记在账本的最后一页,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酒葫芦。苏曼卿瞪他,却把张新接的镖单推过去,上面写着“护送药材至杭州,同行者钟先生、林先生”。</p><p class="ql-block"> “上海的报馆说,想请咱们写连载。”钟文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润州的星星,“题目都想好了,叫《槐根秘事》。” </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灌了口酒,笑出声,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不如叫‘三个傻瓜的江湖’,更贴切。”</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抢过酒杯,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脆得像雨打青石板:“先把账结了再说。” </p><p class="ql-block"> 窗外,老槐树的新叶在风里晃,阳光透过叶隙,在石板路上洒下碎金似的光。远处传来漕运的船笛声,悠长,像在说个未完的故事,又像在唤着他们——江湖路远,这才刚开头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