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安步 即是儿女的晴天

刘祝君

<p class="ql-block">  “母亲摔倒了,咱爸刚给我打完电话。”</p><p class="ql-block"> 电话那头,二哥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闷闷的,带着一种被击垮后的虚浮。这天是8月8号,正值下班高峰。 我困在钢铁洪流里,寸步难行。车子像一个巨大的罐头,密封着焦灼与无力。世界喧嚣不止,我的世界却在那通电话后骤然失声,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我张着嘴,大口的喘着气,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拼命想汲取一点氧气,却憋得胸口生疼,我不住的拍打胸口,但无能为力,车子堵得水泄不通。我清楚的知道爸爸的性格,凡是他能处理的事情,绝不会打电话找我们,肯定是摔得不轻。哥哥离得也远,我突然想到了儿子,电视台离母亲居住的小区近,赶紧拨通电话,儿子撂下电话就往姥姥家跑,我还在缓慢地前行,那十几里的路,仿佛一生那么长。</p><p class="ql-block"> 车子终于撕开拥堵,到达母亲家小区,我看见120急救车从小区里开出来,便调转车头跟了上去,一个路口之后就再也跟不上了,马上到医院,手机再次响起,是儿子沙哑的声音:“快到了吗?先回家一趟,拿被子和衣服来,给姥姥换件衣服,医院里冷得刺骨。”</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世界仿佛被抽空了声音。我像个被操控的木偶,机械地调转车头,冲向杏坛的家。慌乱中抱起柔软的棉被,却感觉怀里拥着的全是冰冷的恐慌。</p><p class="ql-block"> 当我终于抱着那堆沉重的温暖,跌跌撞撞冲回医院,推开那扇急诊室的门时,时间凝固了。母亲躺在那里,一个血人,从头到胸都被暗红与鲜红浸透,原本花白的头发被黏稠的血浆糊住,脸上是纵横交错的痕迹。她单薄的身子躺在那张冰冷的担架上瑟瑟发抖,像深秋枝头最后一片枯叶,每一次颤抖都仿佛要耗尽最后一丝气力。那寒冷,似乎并非仅仅来自空气,而是从她生命的深处弥漫出来。</p><p class="ql-block"> 医生准备缝合,需要清理伤口。当剃刀推过发际,刮开那片凝结的血痂时,一股压抑的鲜血猛地喷溅而出,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甚至疵到了医生洁白的衣服上,我僵在原地,怀里抱着的东西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动弹不得。那种害怕是无法承受的。它不是尖锐的惊叫,而是无声的坍塌,是脚下地面瞬间裂开深渊的失重。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我看见母亲因寒冷和疼痛而颤抖的身体,看见那刺眼的红,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个空壳,我的世界在巨大的恐惧中无声地、残酷地崩塌。</p><p class="ql-block"> 在那样的巨痛中,母亲还是被抬来抬去做各种检查,结果出来了,右腿,粗隆间骨折。那是个医学名词,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我心上猛地拉了一下,因为我知道老年人的骨折意味着什么。</p><p class="ql-block"> 煎熬,是从医院才真正开始的。</p><p class="ql-block"> 86岁的母亲,身轻如燕,是她最得意的标签,也是我们最大的隐忧。 她不服老,坚决不服。那双走过近一个世纪的脚,总还想踏出风一样的速度。我们劝她慢些,再慢些,她总是不听,眼神里闪烁着属于年轻时代的光,那光让我们所有关于“衰老”的劝诫,都显得软弱无力。每一次从父母家离开的时候,她都倔强得下楼送我,说“送平安”,我一次次跟她生气,没有用,下次还送。</p><p class="ql-block"> 手术,要等到第六天。医生冷静地解释,高龄,必须将各项指标调整到最佳,必须请多科室联合会诊,将风险降到最低。道理我都懂,可那六个日夜,是如何一寸一寸熬过来的,我至今不敢细细回想。二哥还要顾及家中的老父亲,在两个至亲之间奔波,安抚着他们的恐惧,其实他的惊惶每个人都能感觉出来。虽然盛满了双份的忧虑,却必须保持表面的完整与平静。这份在双亲之间传递温暖、却独自消化寒冷的担当,是如此沉重,却又如此义无反顾。</p><p class="ql-block">病房的白天,我最害怕那群年轻的护士过来,喊着翻个身看看,那种巨痛是母亲难以承受的,还要往肚皮上扎四个小针,天天如此。病房的夜,是被拉长了的深渊。白天的嘈杂褪去后,隔壁病房的嚎叫甚至每一声细微的呻吟都被无限放大。母亲睡睡醒醒,眉头紧锁、一声不吭。我睁大眼睛守着母亲,不敢合眼。生怕一闭眼,监护仪上的指标变化我看不见;生怕一转身,那个要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就会在我们看不见的瞬间被疼痛吞噬。疲惫像湿透的棉被,层层裹住我,又冷又重。 今年闰六月,母亲提过多次让我们姊妹俩买寿衣,我不愿面对,迟迟没买,仿佛只要不面对它,不触碰它,那个冰冷的选项就永远不会到来,这一个深夜,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巨大的恐惧与悲伤淹没了喉头,我却不敢哭出一点点声音,我选了最贵的那套,下单了。随即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到浑身颤抖。第二天医生喊两个哥哥谈完话回来,我不敢多问,但我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悲伤凝重的绝望。那不再是日子,那是用分秒堆砌的刑期,我和二哥都病了。</p><p class="ql-block"> 于晓东主任把所有我们不能接受的话都说了,但这个团队的出现,才像暗夜里透进的一束光。他们脸上的严谨,胜过千言万语的安慰。他们不轻易承诺,只是行动:请血液科、心脑血管科、麻醉科……一个个专家来了,一场场缜密的讨论在办公室进行。那份如履薄冰的谨慎,反而成了我们最大的定心丸。我反反复复看临沂市人民医院的公众号,看晓东团队的髓内钉手术,感觉他一定能打破“最后一次骨折的魔咒”。</p><p class="ql-block"> 8月14号,母亲被推进手术室,我再一次崩溃。子杨轻轻拍着我的背,我也慢慢的放松下来,妹妹远在上海,有个重要的会牵绊着她,回不来,我能猜到这些天她是多么煎熬,急哭了多少回,手术这天,她一个人躲到母婴室,等着我们给她发大屏幕上的信息:术前—术中—术后—复苏,我们一家人在屏幕前守着:儿子一个劲的喝水、二嫂不说话、二哥和子杨趴在电梯门那边不停的张望,大哥的眼睛盯着屏幕,每一个人都是紧张到极致。</p><p class="ql-block">在晓东团队的努力下,手术成功,恢复良好。晓东主任也被母亲的坚强感染,每天上班先来看母亲,说几句鼓励的话,下班了也要过来一趟,正值医师节,我发给了晓东主任一些感谢的话:“承蒙晓东良医,施妙手治家母腿恙。术前宽言慰藉,术中仁心周至,术后励语振神。此恩永铭,没齿难忘。值此医师圣节,谨颂仁术长馨,辛劳多谢!”</p><p class="ql-block"> 出院后,晓东主任过来看了好多次,我和哥哥每天过去几次,妹妹请了好多假,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母亲又能靠着床头,和我们说笑了,只是她的眼神里,那份“不服”似乎淡了些,多了点劫后余生的平静。</p><p class="ql-block"> 如今,看着母亲在康复路上小心翼翼地迈出每一步,我们的心都跟着她的脚掌一起起落。我终于明白了,对于年迈的父母而言,“服老”不是懦弱,而是一种深刻的慈悲。那不是向岁月举手投降,而是用一种更智慧、更负责任的方式,来爱我们这些做儿女的。</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告诉每一个老年人:您脚下的每一步,踏出的不是距离,而是儿女们心头的晴雨。您稳,我们的世界便风和日丽;您晃,我们的天地便地动山摇。您曾经的健步如飞,是我们最大的骄傲;您如今的平安迟缓,才是我们最大的心安。</p><p class="ql-block"> 所以,亲爱的老人家,恳请您,为了您自己,也为了那些把您当做整个世界来依靠的儿女们,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吧。 放下那份不甘,接纳那份缓慢。每一步,都请踩得实实在在,平平稳稳。因为您每一步的安然,便是我们整个家庭的安稳岁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