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美（二）愚溪漫步寻柳跡

乐旅

美篇名：乐旅

美篇号：5581680

　　初秋时节，湘南的暑气尚未褪尽，白昼依旧燥热，早晚却已添了几分凉意，正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秋老虎”。为避开正午酷阳，我与老伴携孙女清晨出门，乘上13路公交，奔赴愚溪，开启一场寻踪柳子的文化漫步。家乡之美，不仅在于山水清幽，更藏于历史深处那一缕文脉之中。

　　愚溪，静静流淌于永州市零陵区河西一隅，是穿城而过的清流，亦是千年文魂栖居之地。它紧依柳子街，毗邻柳子庙，最终在愚溪桥下悄然汇入潇水。一溪碧水，承载着岁月的低语，也映照出柳宗元孤寂而高洁的身影。

　　我们在萍阳南路柳子街口站下车，缓步南行二百余步，便见两座石拱桥并肩横卧于溪流之上——这便是愚溪桥。一座为明代双拱古桥，青石斑驳，诉说着几百年风雨沧桑；另一座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所建单拱石桥，简洁质朴。两桥同名“愚溪”，仿佛古今在此交汇。我们由此启程，沿愚溪左岸溯流而上，至节孝亭折返，再顺右岸而下，踏着柳宗元的足迹，寻觅那一段被时光掩映的“八愚”胜景。

　　愚溪原名冉溪，唐元和年间，柳宗元因“永贞革新”失败被贬永州，谪居于此。他自谓“愚者”，以为己身不配临此清流，遂将冉溪更名为“愚溪”。一字之易，看似自嘲，实则深藏悲愤与孤傲。溪水无言，却因一人之志而名垂千古，从此，愚溪不再只是地理之名，更成精神之碑。

　　愚溪下游数百米处，水面开阔，澄澈如镜，倒映着两岸葱茏林木与错落亭台。码头星罗，游船轻泊，静待游人登舟泛览。秋阳斜照，波光潋滟，仿佛每一道涟漪都在低吟柳子当年的诗句。此地虽经修缮，却仍不失古意，令人恍若穿越千年，步入一幅流动的山水长卷。

　　我们缓步于溪畔游道，绿荫如盖，鸟鸣婉转，花香沁人。行走间，我不禁思忖：柳宗元笔下的愚丘、愚泉、愚沟、愚池、愚堂、愚亭、愚岛，连同愚溪，合称“八愚”，他曾为此作《愚溪诗序》，以“愚”自况，实则寄寓政治理想破灭后的愤懑与坚守。然而一路寻来，唯见溪水涓涓，其余诸景皆已湮没于岁月尘埃。虽有遗憾，却也释然——千年流转，沧海桑田，能留存一溪清流、一段文脉，已是大地对诗人最深情的铭记。

清秋愚溪柳枝垂，

美景如画陶人醉。

苍翠欲滴，水天一色，宛如仙境。

愚溪古道今犹在，

不见柳子愚泉池。

　　自愚溪桥沿左岸溯流而上，行约二千米，遇一溪坝，过桥即至右岸节孝亭。此亭非柳子所记之愚亭，而是清光绪年间，翰林院待诏邑人熊学礼奉旨为其母守节尽孝所建，今为永州市文物保护单位，亦为永州孝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基地。亭影静立，碑文犹存，孝道之风，与文脉并行不悖，为这条文化长廊增添了一份温厚的人间情味。

千年溪流依旧，柳候石潭何寻？

　　从节孝亭沿溪下行约一里，忽见一石碑矗立道旁，近前细看，原是柳宗元《小石潭记》遗址碑。碑石肃然，字迹清晰，仿佛将那“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的清幽之境重新唤醒。千年前，柳子在此独坐幽篁，听水声如鸣佩环，而今我们立于碑前，心亦随之沉静。

　　《小石潭记》为“永州八记”第四篇，全文仅一百九十三字，却以极简之笔勾勒出极深之境。幽潭静谧，竹树环合，凄神寒骨，恰如柳宗元被贬后孤寂压抑的心境。景之清冷，反衬情之炽热——那藏于字里行间的，是对故土长安的眷恋，是对政治理想未曾熄灭的渴望。

　　据《小石潭记》所载，小石潭位于西小丘之西，相去不过百二十步。我们循迹东行百余步，忽见一方巨石横卧道侧，石上赫然镌刻“西小丘”三个朱红大字，笔力遒劲，气势沉雄。柳宗元笔下的西小丘，竟真有遗址可寻！此丘因位于钴𬭁潭西而得名，他曾在此流连，写下《钴𬭁潭西小丘记》，借小丘之美却被弃于荒野，抒发自己才高见黜、抱负难展的悲慨。

　　《西小丘记》为“永州八记”第三篇，文中言此丘“价止四百，连岁不能售”，只因地处偏僻，无人问津。柳宗元购而修之，使其重焕生机。他借小丘之遇，喻己之命运——美质不彰，良才不用，岂非天下之憾？字字含情，句句带叹，读之令人唏嘘。

　　再前行，便是愚溪之上另一胜迹——钴𬭁潭遗址。唐元和四年（809年），柳宗元于西山游罢八日，于西山西二百步发现此潭，形如熨斗，水清见底，遂购之修葺，并作《钴𬭁潭记》，列为“永州八记”第二篇。此地今虽无当年购地修潭之迹，然溪流依旧，风物依稀，仿佛仍能听见柳子执笔时的叹息。

　　《钴𬭁潭记》不仅记景，更记心。柳宗元描摹潭形之幽、水源之远、林木之茂，又述修潭之愿、安居之想，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远离官场、归隐自然的深切向往。他欲“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实则亦在慰藉自己那颗被放逐的灵魂。

　　过钴𬭁潭，一步便踏入千年古街——柳子街。街道沿愚溪西岸蜿蜒，与溪水并行，仿佛一条通往唐代的时光隧道。青石与麻石铺就的路面凹凸斑驳，车辙深深，印刻着湘桂古商道的昔日繁华。两旁明清民居错落，木板门墙，青瓦飞檐，炊烟袅袅，茶香四溢。居民悠然生活其间，孩童嬉戏，老人对弈，古街不只属于游客，更属于岁月本身。

　　柳子街，是一条活着的历史长廊。行走其上，脚步不自觉放轻，心绪也渐渐沉淀。每一块石板，每一扇木门，都在低语着柳宗元的名字。这里不仅是地理的街巷，更是文化的回廊，引领我们一步步走进那个“欸乃一声山水绿”的诗意世界。

　　从钴𬭁潭入柳子街，行二百余步，便见柳子庙巍然矗立。它背倚西山，面朝愚溪，格局清雅，气象庄严，正是柳宗元笔下山水相映、绿意盎然的实景写照。庙始建于北宋至和三年（1056年），现存建筑为清光绪三年（1877年）重修，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千年来香火不绝，文人墨客纷至沓来，皆为凭吊这位“吏隐于朝”的贤臣文豪。

　　柳子庙不仅是一座祠宇，更是柳宗元精神的化身。他虽被贬千里，却在永州兴教化、修水利、体察民情，造福一方。百姓感其德，立庙以祀。庙中碑刻林立，楹联满目，无不寄托着后人对这位“贬官不贬心”文豪的深切敬仰。

　　柳子庙砖木结构，三栋进深，前殿为戏台。

　柳宗元大理石雕像，立置后殿中堂。

　　近午时我们结束了愚溪之行。愚溪我曾不止一次游览，真正用心游览这还是第一次。此次愚溪寻踪觅跡，升华了对其认知，愚溪不仅是一条溪流的名字，更是柳宗元人格的象征、情感的载体和哲学思考的结晶。愚溪，连同柳子庙柳子街，共同构成了永州柳子文化的灵魂地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