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蚀的晨昏（小说）

天涯无风

美篇号：58407571

昵称：天涯无风

如果爱我，请你护我，加入我的世界，和你一起飞翔。

序言

生活是什么？是清晨五点十五分单元门的哐当声，是面粉袋上猩红的“清仓”戳记，是炸油饼时滚油里滋滋的声响，也是一碗放凉了又被冻进冰箱的羊脑。

李华与王丽的十年二婚，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只有被油盐酱醋浸泡的日常。他们曾带着前一段婚姻的伤口相互靠近，以为能彼此取暖，却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把日子过成了磕磕绊绊的模样——粗面会散架的争执，羊脑归属的冷战，工资去向的猜忌，像细密的裂纹，悄悄爬满婚姻的瓷瓶。

可生活从不是只有冰冷的裂痕。当阑尾炎手术让李华卧病在床，王丽鬓角的白发、虎口的红痕、深夜压抑的咳嗽，藏着最朴素的牵挂；那封折成茉莉花形状的信，相册里泛黄的青岛明信片，女儿笨拙修补的全家福，又悄悄将破碎的片段重新黏合。

直到一锅金黄酥脆的油饼再次出锅，晨光里两个影子慢慢融合，我们才懂：好的日子从不是没有矛盾，而是哭过吵过之后，依然愿意为对方再揉一次面、再煮一碗粥。那些被忽略的温暖、未说出口的在意，终会在烟火气里，把“过日子”熬成“好好过日子”。

翻开这本书，看的是李华与王丽的故事，品的却是我们每个人都在经历的生活——平凡、琐碎，却藏着最动人的温柔。

第一章 炸油饼

清晨五点十五分，团24街坊一号楼的单元门哐当作响，送奶工的车铃声惊起一片夜宿的麻雀，扑棱棱地从电缆上乱飞起来。

新的一天，照旧开始了。

阳光透过橱窗的纱窗斜射进来，光的温暖没有形成对流，只有无数微尘在光柱里无声翻滚。屋里静得能听见老挂钟齿轮咬合的嘎达声。

李华撑着水池边，身上那件穿得稀薄透亮的“两股条”背心，汗津津地贴在脊梁上。他的目光像钩子，钉在面粉袋那个猩红的“清仓”戳记上。晨光斜打过来，那红色刺眼得像刚结的痂，仿佛一碰，底下就是酸楚的肉。吃过苦的人，对油盐酱醋浸泡的日子，每一分钱都掐着指头算。

王丽背对着他，在水槽前洗芹菜。水流哗哗，芹菜在她手里愈发青翠，可她那佝偻的脊背在晨光中却薄得像张纸。阳光穿过纱窗，在她眼角的皱纹里流转，那些沟壑，像是十年婚姻里每一次干旱留下的裂痕。

“刺啦——”

面粉袋被粗暴撕开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白粉噗地扬起，形成一道迷蒙的雾障。李华望着纷飞的面粉粒，恍惚间像是回到十年前，他和王丽各自撕开前一段婚姻时的迷蒙与混沌。都以为两个受伤的人在一起能互相取暖，可十年过去了，伤口真的愈合了吗？

王丽被那声响惊得脊背一僵，洗芹菜的动作顿了顿，却没回头。粉尘飞舞中，她睡袍后腰处起球的布料随着动作起伏，像被岁月磨蚀的绒毯，斑斑驳驳。

“这面粗得拉嗓子。”王丽终于开口，甩着手上的水珠，声音却像长了刺。她撩起围裙角草草擦了擦，食指便狠狠捅进面袋里，搅得粉尘又一次飞扬。

李华默不作声，只尴尬地瞄着那被王丽搞得尘土飞扬的场面。“这样的面炸油饼准散架。”王丽的声音从水槽边飘来，嫌弃里裹着钉子。她甩着指甲缝里嵌着的面泥，这动作多像上周争吵时她摔碎腌菜坛子的模样。当时，她站在厨房门口，脸涨得通红：“这日子过得比腌菜还酸！”

李华不答话，拧油瓶的手却青筋暴起。七八十年代在农村，白面混着麸皮吃都是好的，这有啥呀！葵花籽油咕咚咕咚砸进那只豁口碗里——这还是他们结婚时王丽从娘家带来的。碗边的缺口是婚后不久一次争吵时磕碰的，虽然后来试着用胶粘过，但裂了就是裂了，就像这场婚姻，怎么缝补都难免粗糙。

望着李华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王丽的眼皮翻了几翻，嘴角抽搐着想说什么，眼泪在眼眶里委屈地打转，最终却化成一缕莫名的懊悔。

突然，她解下围裙往椅背上一摔。“不做了！”转身时，睡袍带子扫过案板上的面粉，扬起细小的烟尘。

紧接着，卧室门“咔嗒”一声锁上，那声音清脆得像子弹上膛，扎得李华耳膜生疼。

他捏着塑料袋参差不齐的裂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袋上早已浸透的油渍，那污点，像永远擦不去的旧账。

他抬眼望着雕花搪瓷盆里已经和了一半的面粉，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友谊市场，王丽非要买这个盆。那时她捧着盆，盆沿的雕花硌得她手心发红，她却笑得眼里有光：“日子再紧巴，家伙什也得有点样子。”

第二章 吃羊脑

王丽对羊脑有着近乎执念的钟爱。用她的话说，那绵绵细细的口感，像极了爱情鼎盛时的缠绵，既补脑又补心。因此，以往每次吃羊头，李华总会费尽周折把完整的羊脑取出来奉上。

这一夜，李华躺在床上，杂乱的思绪像一幅泼了墨的宣纸，毫无头绪地扩张。他握着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看，一个吃羊头大赛的视频，莫名勾起了他的食欲。画面里满嘴流油的场景，深深嵌入了他的味蕾记忆。

天刚蒙蒙亮，他便从早市抱回两个肥硕的羊头，还捎带了羊蹄和心肝。厨房里顿时响起了水流声、刮洗声，像一首生涩的晨曲。他细致地清洗着羊头上的每一处褶皱，仿佛在洗涤生活附着的所有不如意。

十几分钟后，羊头清冷冷、直愣愣地躺进了锅里。看着水中羊头慢慢翻滚起来，李华的心也跟着翻腾，仿佛在接受一场久违的、关于犒劳自己的仪式。多年来，这可是他第一次如此“奢侈”。平日里白菜土豆的日子，虽清贫，倒也风平浪静。

日渐黄昏，羊头终于露出了诱人的酱红色。李华用筷子插了插，平日里硬韧的表皮已被时间打磨得软烂，浓郁的香气蒸腾着，弥漫了整个屋子。

他捞出羊头，等不及完全冷却，就上手撕扯。他要取出那最精华的部分。

“老婆，羊头煮好了，香得很，快来吃吧。”李华挤出甜腻的呼唤。

“没胃口，你自己吃吧。”王丽的声音从卧室传来，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

“你平时不是最爱吃这口吗？怎么不想吃了？”李华心里泛起嘀咕，一丝不悦爬上心头。

“就是不想吃了。”王丽的语气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

李华心里那点期待“噗”地灭了，一股失落混着无名火直顶嗓子眼。难道就为早晨出门时那几句车轱辘话？早晨，王丽又追问他工资的去向，暗示他是不是偷偷补贴了他和前妻的女儿。李华最恨这无凭无据的猜忌，二婚夫妻，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他当时就黑了脸，摔门而去。

哼，不吃拉倒。李华赌气般地大口撕扯起羊肉来，吃得狼吞虎咽，却不知其味。

不大一会儿，王丽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目光在茶几上扫了一圈。“羊脑呢？”

“我吃了。”

“你怎么就吃了？”她定定地望着李华，眼神里透出的失望，像冰水一样浇了他一身。

“你不是说不吃吗？”李华有些惶恐，声音不自觉地高了。

“你总是这样。”王丽的声音如同锅盖上逸出的袅袅蒸汽，轻盈，但烫得人心疼。

“还、还有一个，我给你留着呢！这就给你取，你等一会儿。”李华慌忙补充，手忙脚乱地拿起另一个羊头。

王丽没再说话，脸上静得看不出波澜。她转身回屋，那一声“砰”的关门声，又闷又沉，砸得地板一颤，也砸得李华心口一抽。

唉！

当刀刃艰难地划开羊颅骨的缝隙时，李华忽然想起，家里的稀罕水果，王丽总是吃第一口，而每当她谦让，他总说“不爱吃”。他又想起上周被遗忘的结婚纪念日。那些被生活磨钝的承诺，是否也像这坚硬的骨头，难以撬开？

折腾了好一阵，李华终于将那团完整的、颤巍巍的脑髓抠了出来，小心放在白瓷碗里。

他再次走到卧室门口，轻声呼唤：“老婆，羊脑弄好了，完整的。”

望着瓷碗里那团白皙，他想起往常，他总是把第一口最嫩的脑花喂到王丽嘴边。

“不想吃。”

“你今天到底是咋了？平时不是最爱这个吗？”李华满心不解。

“现在就是不想吃了。”王丽的声音清冷，隔着门板传来，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屋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李华望着茶几上狼藉的羊骨，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举着那半凝固的脑髓，僵立在客厅中央，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正如他总也学不会收拾的那些情感残局。

直至夜深，王丽也未曾再踏出卧房半步。

那碗羊脑，曾是她最喜欢的食物。然而几年磨合下来，他们的婚姻却像冷却的羊汤，当初滚烫的承诺沉在碗底，凝结成一层浮油般的隔阂。

后来，那碗羊脑被放进冰箱冻层，放置了很久，她没动，他也舍不得扔。两米宽的双人床上，他们各睡一边，中间的空隙，宽得能再躺下一个人。

第三章 他病了

李华住院了。

只是一个简单的阑尾炎切除术，不料术后却发生了感染。他低烧不退，整夜盗汗，被褥湿了又干，居然结出一圈圈泛白的盐渍。直到这时，李华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看病三分治，七分养。恢复的过程缓慢而黏稠，住院的日子像一锅熬过火的粥，拖沓得让人心焦。

这段时间，可辛苦坏了王丽。他们再婚后，双方的孩子都跟了前任，这个家里每天进出的只有他们二人。到了这种时候，他们必须互相扶持，远处的孩子们是指望不上的。

王丽每天往返医院送饭，脸上总是汗津津的，鬓角的白发像雨后春笋，从黑发里钻出来，再也藏不住。她才几天没好好休息，眼下的乌青就重了一层，整个人憔悴得像深秋被打蔫的叶子。

自从李华住院，王丽忽然觉得那间老屋子冷清得骇人。每天回家，空荡荡的安静让她心慌。平日里嫌烦的争吵声消失了，连那个让她辗转反侧的呼噜声也听不见了，生活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主心骨。夜深人静时，甚至没人打断她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心里隐隐泛潮，她不愿去细想，也不敢去弄明白。

于是，王丽跑医院跑得更勤了，变着法儿给李华改善伙食。清晨，医院走廊的灯还昏黄着，她已经拎着保温盒坐在病床前。“喝点粥。”她扶着李华慢慢坐起，斜靠在床头。然后一手稳稳托着粥碗，一手拿着瓷勺，顺着碗边轻轻搅动。搅几下，便用嘴唇贴一下勺沿试试温度，觉着适口了，才小心地递到李华嘴边。

中午，她送来鱼炖茄子。茄子炖得烂烂的，吸饱了鱼的鲜味，米粥也熬开了花。“尝尝咸淡？”她夹起一块鱼肉，仔细吹了又吹。他刚张嘴，觉得烫，她立刻缩回筷子，放在嘴边轻轻吹着，两人的指尖在空中短暂相碰，又像受惊的含羞草般迅速弹开。

每当这时，李华总会不自在地偷偷扫一眼临床的病友，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里却受用得紧。被王丽这样一下一下地喂着，仿佛连难缠的病痛都减轻了几分。

这天早饭时，“哎哟！”王丽突然低呼一声，猛地抬起拿勺的手。一道殷红的血珠正从拇指指尖渗出。瓷勺柄那个不起眼的小缺口，此刻像一把带齿的镰刀，露着狰狞的笑。这缺口是李华上次洗碗时不小心磕的，王丽觉得勺子还能用，一直没舍得扔，这次倒派上了用场。

入院第四天，李华终于能自己坐起来了。几天卧床不动，身上的汗味体味混杂在一起，他自己闻着都难受。

王丽打来温水，拧了毛巾为他擦拭身体。她的动作很轻，很柔，毛巾避开腹部的伤口，温热地掠过皮肤。李华闻到她手上淡淡的皂角香——那是家里阳台上常年晾晒的味道。他看到她虎口处磨出的红痕，像一弯新月，刻在那粗糙的皮肤上，刺得他眼睛发酸。

王丽转身换水时，李华注意到她后颈新贴的膏药，边角已经卷起，露出深褐色的药渍。他想问“肩周炎又犯了？”，话到嘴边滚了滚，又咽了回去——上周他刚说过“换个软点儿的枕头吧”，她当时就白了他一眼：“穷讲究啥，能睡不就行了？”

最近，李华总能听到她在医院卫生间里压抑的咳嗽声，闷闷的，带着湿漉漉的水汽。问她，她总摆摆手说“没事，嗓子痒”，催她去看看，她转头就去社区医院买回三盒润喉糖敷衍了事。

有一次，李华还无意间瞥见她敞开的皮包里，露出半截药店小票，上面打印的降压药名，和他住院前让她去买的一模一样。

第四章 一封信

住院第十天，黄昏的光线被病房的窗格切割，斜斜地照在李华摊开的信纸上。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都沉淀了下来。

他向护士站要来的那支笔不太好用，写几个字就得使劲甩一甩。断断续续的墨水痕迹，像他此刻淤塞在心口，难以顺畅倾吐的话语。

笔尖在纸上迟疑地划动："昨夜梦见咱们曾租住的阁楼漏雨了……"写到这儿，他仿佛真的听见了雨水敲打铁皮屋檐的嘀嗒声，看见两只紧挨着的搪瓷盆里，水晕一圈圈漾开。王丽缩着身子蹲在旁边，用手背抹去溅到脸上的水珠，声音却带着亮光："等咱以后买了正经楼房，就不怕下雨了。"

那时的期盼那么具体，具体到只是一处不漏雨的屋顶。

信纸上的字迹开始歪斜，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那些笔画仿佛承载不住记忆的重量，要被风吹散似的。如今楼是买了，可这心里的雨，却下得没完没了，无声无息地浸透着每一个日常。

护士进来换药时，他无意间瞥向门外。走廊尽头，逆光中，他看见王丽的身影，正近乎谦卑地向主治医生微微鞠躬。黑灰色的头发从耳畔滑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就在医生抬手推辞的瞬间，一个厚厚的、带着她体温的信封，被她以极快的、几乎是慌乱的速度，塞进了医生白大褂的口袋。那厚度，刺得李华眼眶一热。他慌忙闭上眼，假装被药水刺激到了。

原来，她这几日的奔波憔悴，不仅仅是为了那几口吃食，更是为了这沉甸甸的、难以言说的打点。她何时学会了这些？又独自承受了多少这样的时刻？

换完药，病房重归寂静。他重新拿起笔，字斟句酌，仿佛每个字都要在心头掂量过千万遍。

终于写完，他将信纸对折再对折，手指笨拙却又异常专注地，将它折成了一朵笨拙的茉莉花形状——像多年前，她别在鬓边的那一种。

他轻轻拉开床头柜，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本边角卷曲的《家常菜谱》，这是上次因为炸油饼发生争执后，他刻意去买的，随时可以翻翻。翻到第213页，那是记载着炸油饼做法的章节。茉莉花信笺被小心地安放在"面粉与水的比例"旁边，像是一个隐秘的承诺。

他又在空白处添上一行小字，墨迹因为手的微颤而显得有些模糊："等出院了，我把书房那张旧床拆了。咱们……重新揉一次面吧。"

这行字，与其说是写给王丽看的，不如说是他对自己的一场无声宣誓。

第五章 女儿心

出院前一天，午后阳光懒懒地照进病房。平日里忙于学业的女儿来了，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子，放在床头柜旁，声音轻轻的："爸，妈让我帮你收拾了点东西，说明天出院用得上。"

李华伸手在箱子里翻捡着换洗衣物。箱底，一本边缘磨损的旧相册滑了出来。摊开的某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明信片，纸角已经卷起。

那是王丽的笔迹，圆珠笔的墨迹因年代久远而微微晕开："等宝宝周岁，一定要带她去青岛看海。"日期是女儿出生那年的某个夏天。承诺的语气那么坚定，仿佛未来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他的手指在相册里无意识地摩挲，却触到一张硬硬的纸片。抽出来，是一张微微发黄的长途汽车票，目的地清晰地印着"青岛"。时间是2014年，发车日期，恰好是女儿周岁生日后的第一个周末。

车票崭新，显然从未被使用过。指尖捏着这张薄薄的车票，李华觉得它重得几乎拿不住。原来，一个看似随口说出的愿望，曾真的被规划进生活里，却又被日复一日的琐碎和莫名的倦怠，无声地淹没在了时间深处。

深夜，病房里只剩下他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朋友圈里，女儿设置了一条仅家人可见的动态，没有配文，只有一张图片。

那是他们很多年前拍的一张全家福，照片右下角不知何时缺了一角，露出了白色的底衬。此刻，那缺失的一角被一张青岛旅游宣传册上剪下来的蓝色海浪图案仔细地补上了。

那蓝色很鲜艳，甚至有些突兀，与她泛黄的老照片格格不入。但那剪裁和粘贴却异常认真，每一个波浪的曲线都试图吻合原来的边框。她补的不是照片，是一个从未实现的海边梦。

李华望着那片笨拙又执拗的蓝色，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

他忽然清晰地记起，就在上周，女儿蹲在玄关的暗影里，手里似乎摆弄着什么。他当时正心烦意乱地系着鞋带，只听见女儿蚊蚋般的声音："爸，暑假……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去海边了。"

他头也没抬，敷衍地回了句："再说吧，最近忙。"然后便是"砰"的关门声。

现在他才明白，那时她手里拿着的，大概就是这张破损的照片和粘合剂吧。那一声门响，是否也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她最后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尾声 炸成了

出院那天，晨光清澈得如同被溪水洗过。李华推开家门，一股熟悉而热烈的焦香扑面而来，是油锅沸腾的味道。

厨房里，王丽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新开袋的面粉堆在盆里，像一座小小的雪山。她舀面时，动作有些大，几点白粉溅起来，沾在她已见灰白的发梢上。

星星点点，竟像是早年她偶尔会别在鬓边的那种小茉莉，与岁月的痕迹交织在一起，有种历经沧桑后的奇异和谐。

第一锅油饼许是火候急了，边缘有些发黑。她也不恼，只是平静地用筷子将焦黑的碎渣撇去，看着它们在油锅里打个转沉下去。

然后，她滗掉一些旧油，重新倒入清亮的新油。油温再次升腾起来，带着新的希望。

第二锅，面团滑入油锅，立刻在滚油中欢快地膨胀、旋转，鼓成饱满的金黄色云朵。滋滋作响的油泡像是快活的歌唱。

李华靠在门框上看着，这景象忽然让他想起五年前那个冬夜，他发高烧，王丽也是这般守在灶前，就着一盏昏暗的灯，一边用袖子偷偷抹眼角，一边替他搅着锅里寡淡的米粥。

那时的他，即使在昏沉中，也曾模糊地想：只要这灶台的火还燃着，只要这女人还愿意为他端上一碗热粥，这个家，就散不了。

王丽用筷子夹起炸得最金黄酥脆的那个油饼，在空中停了停，仔细控干了每一滴多余的油份，然后轻轻放在李华面前的盘子里。

"粗面炸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尝尝，看能不能吃出点麦子本来的香气。"

他低下头，小心地咬下去，"咔嚓"一声脆响，在清晨的静谧中格外清晰。连窗台上打盹的狸花猫都惊得抬起了头。

几滴热油从裂口处溅出来，落在灶台瓷砖上，洇开成一小朵一小朵透明的油花，散发着踏实而温暖的食物香气。

冰箱的冷冻格里，不知何时已经塞满了一包一包馄饨。每一个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褶子捏得紧紧的，透着一种过日子的仔细和绵长。

女儿修补好的那张全家福，被端端正正地重新摆回了玄关最显眼的位置。照片右下角，用地图剪成的海浪图案，在光线照射下微微反光。

波光粼粼里，仿佛真的能听到潮汐的声音。

王丽转过身，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掸去李华病号服衣领上沾着的一点面粉星子。那指尖刮过皮肤，带着常年劳作的糙砺感，却激起一阵真实的、直达心底的暖意。

李华的脖颈下意识地微微僵了一下。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侧身躲开。

晨曦越发明亮，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擦得干净的地面上。那两道影子先是有些迟疑地靠近，然后，慢慢地，缓缓地，终于融合成了一片分不开的、完整的轮廓。

远处，又传来了麻雀叽叽喳喳的啁啾声，清脆而充满生机。

新的一天，真的开始了。

盐蚀的晨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