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六章:沪上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黄浦江的水是浊的,混着泥沙与煤烟,拍在十六铺码头的木桩上,溅起的水花带着股铁锈味。林长风背着个旧布包,里面装着罗盘与半葫芦烧刀子,脚刚踏上码头的青石板,就被一阵风卷来的洋泾浜英语呛得皱眉。</p><p class="ql-block"> “这地方的气,比润州的破庙还乱。”他摸出罗盘,铜针在“巽位”疯转,像被无形的手拧着,“东南方金气过盛,怕不是有洋枪队盯着。”</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把旗袍开衩往上提了提,露出里面绑着双枪的绑腿。她刚从船舱里出来,海风吹乱了鬓角的碎发,抬手掠发时,指尖擦过腰间的枪柄——这是她第一次穿旗袍,总觉得束手束脚,远不如马褂利落。“少看你的破盘子,”她往人群里扫了眼,几个穿黑风衣的汉子正盯着他们,帽檐压得很低,“钟文杰呢?”</p><p class="ql-block"> 话音未落,就见穿西装的钟文杰从海关大楼那边跑过来,浆过的衬衫领口沾了点灰,手里的公文包抱得死紧。“这边!”他朝两人招手,镜片后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我刚打听了,张督办的残部确实在码头布了眼线,咱们得绕走法租界。”</p><p class="ql-block"> 三人刚钻进旁边的货栈,身后就响起枪声。子弹打在堆着的麻袋上,黄澄澄的豆子滚了一地。苏曼卿转身时双枪已握在手里,枪声连响三下,两个黑风衣应声倒地,剩下的几个慌忙躲到货箱后。“走!”她拽着林长风往货栈后门冲,钟文杰紧随其后,公文包在怀里撞得咚咚响。</p><p class="ql-block"> 后门连着条窄弄堂,墙头上爬满了牵牛花,晾衣绳上挂着的蓝布衫在风里晃。林长风被晾衣绳绊了个趔趄,怀里的酒葫芦滚出来,砸在青石板上,酒液渗进砖缝,漫出股烈味。“可惜了我的酒。”他蹲下去捡葫芦,却被苏曼卿一把拽起来——弄堂口突然站着个穿短打的小子,约莫十五六岁,手里转着柄匕首,嘴角挂着点痞笑。</p><p class="ql-block"> “三位是从润州来的吧?”小子歪着头,目光在钟文杰怀里的公文包上打了个转,“我家先生说,要是见到揣着这种账本的书生,就请去百乐门喝杯茶。”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张纸条,上面是行草写的“钟”字,笔锋苍劲,竟与钟文杰父亲的笔迹有七分像。</p><p class="ql-block"> 钟文杰接过纸条时指尖微颤。这字迹他太熟悉了——小时候父亲教他写字,总爱在“钟”字的竖钩上多拐个弯,说是“藏锋”。“你家先生是谁?”他按住公文包的锁扣,指节泛白。</p><p class="ql-block"> “去了就知道。”小子吹了声口哨,墙头上突然冒出几个黑影,动作麻利得像猴子,“我家三爷说了,保你们安全进法租界。” </p><p class="ql-block"> 百乐门的霓虹在暮色里亮起来,红的绿的光映在玻璃转门上,把人影绞成模糊的色块。穿燕尾服的侍者引着三人往楼上走,地毯厚得踩不出声音,留声机里的爵士乐混着酒香飘过来,与润州酒馆的黄酒味截然不同。</p><p class="ql-block"> 包厢里坐着个穿绸衫的胖子,指间夹着雪茄,看见钟文杰时,眼睛突然亮了亮。“钟先生的笔迹,像极了令尊。”他把雪茄摁在水晶烟灰缸里,火星溅起来,“我是青帮的三爷,当年与令尊有过一面之缘。”</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没坐,背着手在包厢里转了圈,指尖划过墙上的西洋画。画框是鎏金的,却在“乾位”缺了个角,像被人故意砸过。“三爷是想找密图吧?”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酒气,“你这包厢的风水,藏着‘利欲煞’,怕是最近没少做亏心事。” </p><p class="ql-block"> 三爷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又笑起来:“林先生好眼力。实不相瞒,洋行占了我三个码头,还扣着批货。”他从抽屉里摸出本账册,推到钟文杰面前,“这里面是他们与张督办走私军火的记录,你们帮我把码头拿回来,这账册就归你们。”</p><p class="ql-block"> 钟文杰翻开账册,指尖划过其中一页——上面记着“吴淞口沉船”的字样,旁边画着个简易的船锚。苏曼卿突然凑近,盯着三爷身后两个保镖的腰——他们腰间挂着的徽章,是只衔着枪的鹰,与破庙师爷领口别着的一模一样。 </p><p class="ql-block"> “合作可以。”钟文杰合上册子,镜片后的目光冷了几分,“但我们要先去洋行仓库看看。”</p><p class="ql-block"> 三爷的雪茄烧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松手。“可以。”他朝短打小子使了个眼色,“阿四,带他们去。”</p><p class="ql-block"> 洋行仓库在虹口的码头边,红砖墙爬满了藤蔓,铁门是实心的,挂着把比苏曼卿胳膊还粗的锁。林长风摸出罗盘,铜针在“坎位”定住,针尖斜斜指着仓库西北角。“那里有机关。”他蹲下去,指尖在地面的砖缝里划了个圈,“这仓库布了八卦阵,坎位是生门,却被人改成了死门,怕是藏着不想让人发现的东西。” </p><p class="ql-block"> 阿四从怀里摸出串钥匙,试了三把才打开铁门。仓库里堆着的木箱高得抵到房梁,标签上全是外文,空气里飘着股樟脑味。林长风走在最前面,罗盘的铜针突然剧烈晃动,他停在西北角的木箱前,抬手示意两人退后——箱堆后面竟有个暗门,门楣上刻着八卦符号。</p><p class="ql-block"> “金锁玉关里说,‘乾坎相交,必有奇物’。”他摸出枚牛角镖,撬开暗门的锁,“这下面怕是有地下室。”</p><p class="ql-block"> 地下室比上面冷得多,墙壁渗着水,挂着盏昏黄的油灯。钟文杰刚打开公文包想取手电筒,就被苏曼卿拽到身后——墙角的木箱上,印着个烫金的船锚,与她父亲镖行账本里画的一模一样。“是‘顺风号’。”她声音发颤,抬手去撬箱锁,“我爹当年押送的‘禁书’,就是用这艘船运的。”</p><p class="ql-block"> 箱子里没有禁书,只有半张海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吴淞口的位置,旁边写着“沉舟”二字。钟文杰突然想起洋行账册里的话——“密约藏于沉舟,得之可掌长江航运”,他刚要说话,地下室的入口突然传来枪响。</p><p class="ql-block"> “是张督办的人!”阿四拽着钟文杰往暗门退,自己却迎了上去,匕首划向领头者的咽喉,“你们快走!” </p><p class="ql-block"> 子弹打在阿四胸口时,他正把块玉佩往钟文杰手里塞。那是块和田玉,上面刻着“钟”字,与钟文杰从小戴的那块能拼成完整的圆。“先生……说……外白渡桥……”阿四的话没说完,头就歪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突然拽起地上的煤油灯,往堆着的木箱上一泼。“以火破局!”他摸出火折子,火苗窜起时,照亮了门口站着的三爷——他身后跟着洋行的巡捕,手里的枪正对着他们。 </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吧?”三爷笑得肥肉乱颤,“这密约,我要定了!” </p><p class="ql-block"> 火光舔着木箱,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林长风拽着钟文杰往地下室深处冲,苏曼卿断后,双枪连响,巡捕们被迫后退。混乱中,林长风的小腿被流弹擦过,血瞬间浸透了西裤,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顾着往前跑——地下室尽头竟有个排水口,够一人钻出去。</p><p class="ql-block"> “你先走!”他把罗盘塞给钟文杰,又摸出枚镖塞到苏曼卿手里,“这是‘透骨钉’,能打穿巡捕的铁板甲。”</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没接,拽着他往排水口推:“少废话!你那点伤死不了!” </p><p class="ql-block"> 三人钻出排水口时,仓库的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在颤。黄浦江的水在脚下泛着黑,远处的外白渡桥亮着灯,像条浮在水面的光带。钟文杰突然想起阿四的话,从怀里摸出张纸条——是上海进步报社的地址,他昨天托报童送了封信,此刻衣兜里的回信还带着体温,上面只写着“明晚八点,外白渡桥见”,署名是个歪歪扭扭的“石”字。</p><p class="ql-block"> 他们躲进棚户区的阁楼时,雨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打在铁皮屋顶上,混着远处传来的枪声。林长风靠在墙角,用烧酒清洗小腿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哼起了润州的小调。苏曼卿坐在窗台上,借着煤油灯的光擦枪,枪管映着她眼底的光,亮得像淬了火。</p><p class="ql-block"> 钟文杰把海图铺在木箱上,与密图碎片拼在一起。拼接处的字迹突然跳进眼里——那是父亲特有的“藏锋”笔,写的是“沉舟有三,其一藏秘”。他猛地抬头,镜片差点滑下来:“沉船里的,可能不止密约。”</p><p class="ql-block"> 林长风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那就去捞上来看看。”他的罗盘摆在旁边,铜针稳稳指着吴淞口的方向,不再晃动。</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把枪上膛,声音脆得像冰:“先解决掉外面那批尾巴。”她往窗外瞥了眼,巡捕的手电筒光在弄堂里晃,把墙影拉得老长。</p><p class="ql-block"> 雨雾里,百乐门的霓虹晕成一片模糊的光,黄浦江的汽笛声裹着硝烟味飘过来,沉得像块铅。沪上的夜,果然比润州的雨更稠,更沉,也更藏着说不清的秘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