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解的彼岸花

春暖花开

<p class="ql-block">拍摄/文字:春暖花开</p><p class="ql-block">拍摄时间:2025年9月22日</p><p class="ql-block">拍摄地点:桐乡市新世纪公园</p> <p class="ql-block">我于是记起那满山遍野的、无声的燃烧。在白露为霜的节气里,它们像是从微凉的泥土里窃听得一份关于夏日的、未尽的密约,便决绝地窜了出来,红得那般不讲道理。那形状,真如一支支小小的灯芯,在秋风里立着,仿佛只要凑近一颗虔诚的心,就能将它点燃。我们这些孩子,只觉得它好看,是寂寥山野里最慷慨的胭脂。年年花开,我总忍不住要采一大把,紧紧攥在手里,像攥住了一整个季节的精华,欢天喜地地带回家,插在盛满清水的玻璃瓶里。</p> <p class="ql-block">母亲看见,总要叹一口气,用温和而不容商量的语气说:“快拿出去吧,小孩子碰了这个,吃饭时要摔碎碗的。” 我那时心里满是疑惑与不舍,那花儿在瓶中明明更显精神,怎么就会和摔碎碗盏这等祸事联系起来呢?但“老一辈传下来的”这句话,对于童年的我,有着法律般的效力。我便只能信了,将那美丽而“不祥”的花儿弃于门外,心里却埋下了一个不解的结。</p> <p class="ql-block">这一结,便是二三十年。直到后来,我才晓得,那童年映红山坡的,原来就是石蒜,俗称“彼岸花”、“曼珠沙华”。而它身上缠绕的,是远比母亲那句告诫更为沉重、更为幽深的误解。它仿佛成了传说里奈何桥畔唯一的风景,是生死界限上凄艳的指引,带着一股决绝的、不与人同的孤寂。人们谈起它,语气里总掺着几分忌讳,几分怜悯,仿佛它的美,是一种原罪。</p><p class="ql-block">这实在是世间一桩不小的冤案。</p> <p class="ql-block">原来,这花在中国的土地上,已喜气洋洋绽放了千年。在那些没有电力的漫长夜晚,我们的祖先称它为“金灯花”。这名字是何等的贴切,又何等的温暖!试想,古旧的轩窗下,一盏油灯的光晕里,贫寒之家只能燃一芯灯火,而富贵之室则可多点几芯,光景便大不相同。这花开时,那翻卷的花瓣,那纤长的蕊丝,不正像一盏精心雕琢的金色灯盏么?它被文人墨客视为相思之花,那份毫无保留的、火焰般的红,是生命最热烈的呐喊;而花与叶永不相见的特性,又恰如世间最深刻的相思,苦苦等待,永怀希冀。</p> <p class="ql-block">即便在佛教的语境里,它最初的名字“曼珠沙华”,也是来自祥瑞的“天花”之一,同登彼岸,是圆满、是超脱,是一个美好纯净的理想境地。它与荷花,本是佛国中最吉祥的两位使者。那“彼岸”,并非令人伤感的阴阳隔界,而是众生向往的觉悟的乐土。</p> <p class="ql-block">倒是后来,从东瀛传来的故事,为它披上了一层忧伤的衣袍,让它成了黄泉路上的引魂之花。这舶来的凄美,竟渐渐掩盖了它骨血里那份中正的祥瑞与热烈的相思。</p> <p class="ql-block">此刻,我全然明白了母亲的告诫。那并非源于什么玄妙的禁忌,不过是朴素的民间智慧,用一种孩子能懂的方式,来约束一种过于浓烈的美。或许在长辈们看来,那花的美,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会让捧着它的孩子心神不宁,失手打碎碗盏便是这种“失神”最具体的表现。他们不是在诅咒它,反倒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承认了它强大的、近乎危险的生命力。</p> <p class="ql-block">我望向记忆里的那片山坡,景象依旧,意义却已全然不同。那星星点点的红,不再是懵懂童年里一抹带着禁忌的惊艳,也不再是后来所知的那种孤寂悲情。它们在我心中活了过来,成了一盏盏被岁月擦亮的金灯。每一盏,都亮着古老而温暖的光,照亮着一个被我们遗忘已久的、属于相思与祥瑞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秋风又起,我仿佛看见,那千千万万盏金灯,在时间的彼岸,静静地,热烈地,为我重新绽放了一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