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彪子》

金水涵江

又到秋收了，我回到了爸妈家，爸爸妈妈都已经老了，快八十岁的人了，真的是干不动了，可是又舍不得那几亩地，没有办法，只能我们哥几个回来，春种秋收。今年同样如此，我和老三回来一起回来，大哥大嫂笑呵呵的，就那几亩地，也不用雇人，几天就弄完了。

我脱口而出：“喊二哥两口子了吗？每年他们都来帮咱们。”这个二哥是我们村子里一个老实人，今年也四十多岁了，因为少年的时候头部受了伤，智力有些不够，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傻，二儿，彪，他在家里排行老二，大家都喊他“二彪子”。爸爸一愣，妈妈叹口气：“唉，别提了，四月份二彪子的老婆生了一场病，也没有钱去医院，几天就没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个我喊了二十几年的嫂子，怎么能没了呢？也许是看出来我的疑惑，大哥道：“唉，也是可怜，那天她大哥家上梁，她回去帮工，回家就倒炕上了，再就没有起来，”老三叹道：“其实二彪子老婆挺能干的，不管谁家有活，喊一声就到，干活也实实在在的。”

“可不是”大嫂道：“唉，可惜了，二彪子帮他弟收拾山场砍那些死树，往山下拽木头的时候，摔了一跤，现在就剩一条腿能动了，这一家子啊，唉！”一个唉声让饭桌上再没有了动静。吃完饭后，和爸妈唠了一会嗑，看看天还亮着，就信步而行，走到了一个破旧的院落，竟然是二哥家。透过破旧的大门，院子里的菜园子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只剩下几棵南瓜秧蔫搭的，上面挂着几个南瓜。

我推门进去，喊了一句：“二哥”，就听一个憨憨的无力的声音传出来：“谁啊？进来吧。”推开房门，一股屎尿的臭味扑面而来，我本能的捂住鼻子，又尴尬的放下手。只见炕上胡乱的铺着被子，被子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洗了，已经看不出本色了。炕上躺着一个人，也许是听到我进来的声音，费力的抬起身子，屋子里昏暗的光线让炕上的人显得更加狼狈，我急忙上前扶住他：“二哥，快别起来，好好躺着。”

二哥咧开嘴笑道：“你别嫌弃啊，我这家里现在就这个样子，多长时间了都没有人过来看我。”我一愣：“二哥今天吃饭了吗？”“啊，没呢，也不饿，大前儿二妮子给我送来几个馒头，还给我打了一盆水，今天早晨就吃完了，二妮子说了，明天下午再给我送几个馒头花卷。”

说到这里，他不自觉的舔了舔舌头，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都干的快破皮了，我急忙说：“二哥，我给你倒点水。”他点点头：“麻烦你了。”开水是没有的，好在缸里还有些水，我给他舀了一碗，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用袖子抹了抹嘴，开心的笑了。

他纯粹的笑差点让我落泪，我急忙道：“二哥，我回家给你拿点饭菜过来哦。”说完，我逃跑一般回了家，把晚上吃剩的饭菜都倒在方便袋里，又把准备明天下地的面包火勺，还有矿泉水一股脑的装上，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那个小院。

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的泪再也忍不住，他手足无措的对我笑笑：“别哭啊，你现在都是大老爷们了，可不能哭鼻子。”他的安慰更让我伤心：“二哥，你帮了村子里那么多人，你现在病了，怎么没人来帮你啊？”

他摇摇头，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却是孤寒：“我也没有帮别人什么，就是一把蛮力气，多干点活也没啥，现在怎好麻烦别人呢。再说了，我还有哥哥嫂子，弟弟弟妹，侄儿侄女，别人总来也不好，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了，不愿意欠别人的。”“可是……”下句的话卡在喉咙处再也说不出来：哪里是你欠他们的，分明是我们全村的人欠你的啊！

看看天黑了下来，我去开灯，灯没有亮，他低声说：“欠电费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电了。”我心又是一紧，拿出手机给村子里的电工打了电话，在手机上把电费给交上了，也就过了十多分钟，灯泡闪了一下，整个屋子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我卷起袖子，把水缸接满水，去外面拽捆柴火，二哥家的柴火垛是村子里最大的，比他家大的柴火垛就是他哥和他弟弟家里的。

我烧了锅热水，抱起瘦了很多的二哥，给他好好的洗了个澡，又把脏的被罩都给洗干净晾好，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盖上略显干净的被子，二哥竟然很快的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我又把里外收拾干净，这才回了家。爸妈知道我去干什么了，却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我在家里收了七八天的地，每天不管多累都会去看看二哥，给他送些吃的。

明天就要走了，我对家人说：“爸，妈妈走，大哥大嫂，二哥是个好人，当年要是没有他，我就被淹死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爸，咱不能忘恩负义让人戳脊梁骨啊！”还没等爸爸说话，妈妈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帮他啊，不是不愿意帮，是不敢帮，你没发现这几天村里人看你的眼光，还有二彪子的哥嫂弟弟看你的眼神吗？恨不得吃了你。”

我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就是看不下去，村里的人哪个没让二哥干过活啊，砍柴，垒屋，割草垫圈除粪，割山场割地，扛袋子，脏活累活哪个不找他，他傻乎乎的一喊就乐颠颠的去了，他哥哥弟弟家里的柴火都是二哥弄的，大冬天一爬犁一爬犁拽回来的，他们怎么能狠心不管。还有村头马家，他家姑娘上山，遇到野猪，也是二哥豁了命救的，那次二哥差点被野猪咬死。还有二哥的弟弟，他最不应该嫌弃二哥，二哥是为了他才被树砸到脑袋才变傻的。”

我还要继续说，大哥说：“算了，你也不是小孩了，说那些除了招人恨还有什么用，他们哥们恨不得他明天就没了，他的地和房子就是他们的了。一开始也有人去照顾二彪子，可去一次被他嫂子或者弟妹骂一次，就连他的小侄女都去骂人家，渐渐的就没有人去了。”

我愤怒的说：“大哥，爸妈，别人不管，我一定管，如果你们不给他送吃的，我就把钱给村里的卖店，让他们每天给二哥送吃的喝的。”

看我态度坚决，爸妈只得答应下来，又答应到时候拍二哥的视频给我。

走的当天，我又去看了看二哥，他笑呵呵的：“小子，谢谢你啊，你对我真好，屋子里干净多了，你看我这被子褥子也宣宣呼呼的，真好。”我和他说了好一会话，准备走的时候，二哥说：“小子，园子里还有几个南瓜，你喜欢吃就拿几个。”看他憨厚的笑容我点点头，二哥更高兴了。

我走出了那个小院，当然没有拿几个南瓜。临走的时候我还是去卖店，留了五百块钱，告诉他们，没事过去给他送点好吃的，钱不够了给我打电话。

我回城里后，总是想二哥，想那个只知道干活的傻人，爸妈也会经常的给我打电话发微信发视频，说些二哥的事，看着视频里总是笑呵呵的他，心中总算舒服了些。

过了两个多月，马上就要过年了，爸爸打来电话：“二彪子没了。”爸爸叹口气：“唉，也算享福了，这辈子啊，二彪子没享到一天福，这人啊，这辈子就是下来当牛马的，累死累活一辈子啊。”我呆住了，那个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的人，就那么走了。过了好一会，手机里传来爸爸的声音：“他啊，走的很风光，他哥和他弟把葬礼办的像模像样的，还雇了“吹儿”，村里的人也都来了，十里八乡的人都说这二彪子有个好哥哥好弟弟。”“对了，卖店的人给我送来二百多块钱，说是你给的，也没给二彪子花多少，卖店的人还夸你知恩报恩呢。”

电话什么时候撂的不知道，我郁闷的走到窗口，霓虹灯淹没了天上的星星，远处的天空黑漆漆的，今天晚上会下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