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薯世界（原创）

骁勇斗牛士

　　红薯，唐山地区叫“白薯”，其他地方还有叫甘薯、地瓜的，不管叫啥，反正都是一个东西。

现在的人们，看见白薯不要命，爱吃呗，特别是姑娘们。

冬天的大街上，寒风中飘来烤白薯甜丝丝的焦糖味，偶尔看见穿着时尚的女孩子捧着那玩意，吸溜吸溜吃的那叫尽兴。家里请客，赴宴的人们不能空着手来，总得买点水果糕点啥的，那位买来几块烤白薯，得！女眷们争先恐后得先来块这个，满桌子美味佳肴不在乎，烤白薯根本不够分。

你说我对那东西咋就提不起兴趣呢，吃也行，没有也不想，原因是那个年代掉白薯堆里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穷啊，我插队的地方全是山区，玉米、高粱等大田作物种的少，主要就是白薯。那玩意儿产量高，对土地没要求，沟子里，山坡上，树下面，屁股大的地方，有点土就能种。

初春开始挖白薯堆，只要能挖的动的地方就可以整。白薯堆是一个新发明，山坡子上面土层薄，把土攒巴攒巴就是个小堆儿，将来可以插白薯秧子，挖多了错落有致还挺好看。面积大、土层厚的地块要打白薯垄，主要用犁杖从两面翻，翻起的土合在一起形成白薯垄。当然要坐粪，老百姓讲话儿：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起垄之前必须先撒上粪肥，以利庄稼生长。

生产队开春就要搭白薯炕，挖个长方形挺深的大坑，砌的规规矩矩，下面篷起火塘，顶层铺上细沙，从白薯井里掏出去年秋天留下的白薯种，就是经过精心挑选出个头不大，没有镐伤的小白薯，竖着斜插在沙子里，非常密实，漫上细沙，下面烧火，使沙子达到温热，用喷壶洒上水使之潮湿，上面再蒙上塑料布保温。几天以后，一根根细嫩的白薯秧苗就长出来了。

待到栽白薯的时候（说明一下，种子下到土里叫“种”，秧苗下到土里叫“栽”，白薯是用秧苗入土的，所以叫“栽白薯”），白薯炕里的秧子正是大喷（最旺盛），队长安排几个妇女起秧子，一百来个一把，用草绳一扎，放到筐里用湿毛巾盖上待用。

从四月初开始一直到五一前，我们的主要活计就是栽白薯。程序是先用镐在白薯垄或者白薯堆上刨坑，然后在坑里倒水，随后有人手里攥着白薯秧子，按间距一根一根的抹入泥水里，这叫“抹秧子”，跟在抹秧子人后边的一般是弱劳力，把刨开的土封回秧子根部并压实，他们叫“封nan儿”，就是封垄，至此，栽白薯的程序算是结束。

我当年十七岁， 给人印象单薄瘦弱，评分才给我六分五，队里的老娘们儿还有挣七分的呢，奶奶的，瞧不起我？不过我也不分挣，咱干啥来了？不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来了吗？哪能争待遇、要条件啊，咪着干吧，还得好好干！

当然，我被分配封垄，蹲着一步一步往前蹭。别看这是轻巧活计，蹲时间长了腿那个疼啊，只能偶尔站起来伸伸腿放松一下。后来我看人家挑水的挺活泛，长期溜达，我跟队长说我想挑水去，队长瞅着我说就你这小身板儿能干那个？我说让我试试呗，他看我决心挺大，就把一个小老头叫过来跟我换了，这下我可知道啥叫累了。

栽白薯要“坐水”，队里挣十分的壮劳力主要就是挑水，天天挑，没完没了。你想山多高水多低呀，山沟子底部有存水的坑，一挑子水少说也得六七十斤，从下往上步步登高，裤裆里那个汗啊，啥也别说了！最关键是，队长不说话你就永远不能停下，一挑接着一挑，几个往返下来腿肚子就转筋了。

还有，山高路陡，挑水难免会洒，斜坡上不一会就湿漉漉的，我脚下一滑，连水带桶都他妈扣我身上了。爬起来接着下山取水，干活热呀，也不知道啥时候衣服就干了。挑时间长了我也适应了，以后差不多下地就是挑水，我这个挣六分五的比挣十分的壮劳力一点不软。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秧苗起身，延长，慢慢铺满山坡。白薯地比较好经管，整个生长期只有一个活计，夏天翻秧子，为的是防止秧子乱爬，从中间部位扎根，还有一个目的是通风透光，有利于生长。

秋风起，天渐凉，红通通的高粱穗摇头晃脑，干枯的玉米叶子随风发出刷啦啦的响声，黄橙橙的谷穗压弯了腰，白薯秧子停止生长开始枯黄。老百姓看着一年辛苦的成果即将到手喜不自禁。

掰玉米、砍高粱，割谷子，噶豆子，各种活计穿插着干，最后才是刨白薯。刨白薯第一个任务是割秧子，用镰刀齐根割掉白薯秧堆在一起，那可是好饲料啊。

下一步就是刨了。刨白薯也讲技术，一镐下去要照着垄根使劲，一刨一撬，转圈下镐，绝对不能照中间下镐，那还不把白薯劈两半喽？随着刨开的土，一嘟噜一嘟噜红灿灿的白薯在身后延伸。后边是捡筐的人们，那也是个细致活儿，不能粗暴，否则白薯皮被蹭破一点就不好贮存了，破的地方长膏药，那地方颜色发黑味道发苦，叫啥病我不知道，反正那地方先烂。

白薯刨出来以后有两个去处，一是用独轮车运回生产队的场上分配，一是在地里直接分给社员自己想办法。有些社员把白薯刀拿到地里，直接切成片晾晒，远看白花花一片，等晒干了不就轻了么，然后再装口袋运回村。

白薯干可以轧成面蒸窝头，我们俗称黑桃幺，那东西吃了烧心。很多人家还要用它漏粉（做粉条），这在农村是必不可少的。

新鲜的白薯要窖藏，家家户户都挖菜窖，这是一冬的主要口粮。小一点的直接入锅烀，烀出来往房顶上一扔，晒白薯干，留着平时饿了吃两块。

那些年，我们那里白薯主要是“北京红”和“胜利100号”两个品种。胜利100号是干瓤的，甜度差一些，主要做口粮，因为这种白薯长得密实，吃了扛饿；北京红则是红瓤，蒸出来稀软，特别甜，现在烤白薯就是这个品种（也许换了叫法，叫啥我不知道）。

大秋巴月里又忙又累，饭食要跟上，吃啥呀，白薯呗，反正也不限量，可劲造，肚子撑得溜圆。但是那东西下来的也快，下地走半道上就来感觉了，紧着找个背人的小沟子一蹲，咵嚓！痛快！回头一看，一铁锹那么多，半透明状还没怪味儿，跟他妈吃下去时一样，要不现代养生学说吃白薯润肠？果然是健康食品！

我们知青总结的好，春打白薯陇，随后栽白薯，秋天收白薯，收完运白薯，一年到头吃白薯，吃完白薯拉白薯，要不咋说掉白薯堆里呢？

可有一宗啊，你别瞧不起白薯，真要哪天到小冰河时期，对积温要求高的谷物种不活，耐寒又产量高的白薯土豆子，就是全人类口粮，都得指望它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