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破雾 不死必归(上)

羽殳

<p class="ql-block">九月三日,为纪念抗日胜利80周年,天安门广场举行了举世瞩目的阅兵盛典。在那一刻,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既悲壮而又喜悦的回忆中。庆典结束的最后一个程序就是放飞8万只和平鸽。那一刻密密层层的鸽群承载着和平的希望冲向蓝天,如五色祥云般在空中一阵盘旋之后分道扬鏕各寻路径向着各自的巢舍翱翔而去。要知道,这些信鸽,不论是出自京城及周边还是来自天津及远方,由50到300公里的归巢路程不等,它们一般是一鼓作气地飞而不停的,除过受到鷂鹰的突袭和意外情况,它们都会坚韧不拔地拼死归巢。此刻,若是和信鸽没有交集或没有缘分的人是很难理解这一精灵的坚韧精神的。</p><p class="ql-block">在我自已,当然是一个很平常的人。我的家乡在富平县北部的一个荒僻的山村,正是由于荒僻,所以地广人稀,父兄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辛苦的劳作之外少有娱乐可言,当我还上小学的时候,本村有个姓支的兄长,他不知从何而生出偏好,他在自家的院落建了个土坯筑成的鸽舍,驯养了50多羽鸽子,还饲养了两条撵兔的细狗,每年农闲都身背鸽子笼,手牵细狗绳去六十多里开外的地方放飞鸽子,放飞之后又带着他的狗去空旷的田野猎追野兔。但那时在一个封闭的山村人们的观念普遍保守,认为这些作为属于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所以,有些顺口溜村谣就传出来了,“支长印,是哈松,身上背了个鹁鸽笼。手里握条牵狗绳。过曹村,走宫里,来到县里麻麻明。放了鹁鸽腾了笼。拉了细狗出县城。撵兔直到天擦黑,回家又挨老婆熊。”这些童谣由大人口传,由村童蹦蹦跳跳地唱和,倒也为沉寂的村落平添了一丝欢快的氛围。 </p><p class="ql-block">其实,这个村落也因此而起了变化。这位支兄每天清晨并不贪睡,他早早起床,款款地打开他的鸽舍,在他的平整的土院落里撒上谷物——豌豆,小米,糠皮大麦,那些冲出鸽舍的小精灵们,咕咕吼叫着抢着啄食,它们不顾拥挤,专注地盯着每一粒谷物。这时支兄的院子里瞬间聚拢起一群乡亲,他们对每一羽鸽子都评评点点,支兄更是意得志满,炫耀他在六十里开外的县城放飞的鸽子没有一羽丢失,全部圆满归巢的佳绩。由于支兄的首开先河,养鸽之风在村里蔚成风气。村落里从此告别了寂静,每到清晨,各家各户的鸽子不约而同地起飞,人们群聚在村口,面朝蓝天而瞭望,俨然为自家的鸽子能高飞远走而自豪。别看这些乡亲们成年累月地耕田耙地,他们之中也不乏能工巧匠,有些人把他们种植的地葫芦摘下来雕刻成鸽哨,挷定在鸽子的尾羽上,鸽子在空中风驰电掣地翱翔,多尾鸽子的哨音发出悦耳的合奏,随着东方跃出的红日,编织成了这个寂寥的山村雄浑的奏鸣曲,一幅诗情画意由此扑面而来。</p><p class="ql-block">我的本家兄长也是个内涵浪漫的人,他在农事繁杂之余也建了个鸽舍,我在放学回家之时也有幸观赏一下那些五颜六色的鸟儿,感到很惬意。可是父亲会很快喝令我离开鸽舍,他怕我观鸽上瘾,玩物丧志,荒废了学业。可这些儿时的观感,却让我终生不能释怀。</p><p class="ql-block">后来我远离故土,去距离家乡60多里的立诚中学上学,再后来又去更远的地方上大学,我的兴趣完全被学业框定,很少想起那些咕咕叫的鸽子。再后来被分配在铁路工作,不时地与火车共驰在宝成铁路上,再后来又被定格在宝鸡这座城市,此时我已厌倦了东奔西走,算是在这里扎下了根。这些年,有时在工作之余也未免去逛逛热闹的集市,去领略一下人世的烟火味,有一天,我信步来到了城市一处著名的“狗市”,市面上其实林林总总的什么动物都有,狗狗猫猫鸡鸡鸭鸭的,可是这些我都视而不见,毫无兴趣光顾,唯独一排鸽笼吸引了我。无疑这些鸽子咕咕的叫声让我儿时记忆油然而生。鸽主们的生意嗅觉让他们条件反射般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这时邀我交谈的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儿,我了解到他是本市鸽协的副主席,养鸽已有三十年资历,谈吐非常专业也接地气。不想这一次萍水相逢他与我竟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谈话结束之时,他邀我去他家的鸽舍参观,我也就爽快地答应下来。相隔此时有一两个月之后,我终于造访了他的鸽舍。</p><p class="ql-block">沿宝城西去,这家人在福林堡的一端。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家,九十年代初期,过来人都知道那时候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平。他家在小高层四层楼的顶楼,大约80平方的面积。阳台很小,看得出来一家人住得就很拥挤。一进门,就听见鸽子的“咕咕”叫声。主人引我走进他家的阳台,阳台上搭建有三四层的小方格的鸽舍。鸽舍中十多只鸽子探出头来,偏着小脑袋打量着我这个陌生的客人。不过这些鸽子只是主人家的“小部队”,“大本营”还在楼顶上呢。从阳台伸出一道钢筋悬梯,直通楼顶,爬上楼顶,方能一览鸽舍的全貎。哇,在一方铁网围栏内。大约上百羽信鸽上下翻飞,不停地咕蛄叫着,晃如一条行人如织的闹市,热闹非常。主人指点着他的爱鸽,一一给我介绍它们的品种和放飞的战绩。他说他的信鸽放飞过北京,上海,新疆,武汉........我向他请教,这些信鸽有什么样的特异功能,能从远方归巢。他不厌其详地说着什么地磁啦,太阳夹角啦,记忆力啦,这些都是我第一次听说,对此我非常有兴致地听他侃侃而谈。并告诉他我儿时曾受过父兄养鸽的影响,非常喜爱这种小精灵。</p><p class="ql-block">临别时,他要送我一对幼鸽,我没有接受,一是我觉得”无偿受赐“有所不当,二是我还没有建好鸽舍,前期准备尚未就绪。于是我辞而不受。我告诉他,待我搭建好鸽舍再造访。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p><p class="ql-block">话不烦叙。我建好鸽舍,从他那儿得到一对雨点的幼鸽(我付50元给他,虽说当时也不算少但物有所值)。从此,我终于子承父业,成了一名业余养鸽人。再后来我遇到一些鸽友,便和他们有了共同的语言。在我的生活中也陡然增添了一些特别的乐趣。工作之余我常常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看着鸽子们你争我抢地啄食着谷粒。这又让我油然想起了杜甫《秋兴八首》的那句诗,“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杜甫也喜欢鸟儿吗?我暗暗想,自觉好笑。一会儿,鸽子起飞,直冲蓝天,消失在远方。一会儿,又俯冲落下,自矜地在我身旁咕咕不停。看着这些小精灵,我不觉忘记了疲劳,忘记了烦脑,也忘记了孤独。</p><p class="ql-block">再后来,几个鸽友邀我加入鸽协,说是每年春秋两赛,还能拿奖。我婉言谢绝了,一个作协就够我忙碌了,养个鸽子,作为宠物,调剂一下生活,这就够了,对于赛事,我索然无感。鸽友告诉我,你不参加协会,就没有参赛的资格,即使勉强参赛,按规定也无获奖可能。虽然对此我并无兴趣,但却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三十六行,行行有规。这年春赛来了,有位鸽友建议我参赛两只鸽子。我说不是会员怎么参赛,他说,走个后门,非会员混入参赛鸽群,缴上点参赛费,有了名次大不了不要奖金,玩一下,没问题。于是我缴了20元的费用(会员要缴更多)让他带走了一只雄鸽,“混入了”参赛的鸽笼。这一笼信鸽是从宝城车运至内蒙赤峰的。空距应是1500公里左右。我想,放飞归巢的可能性很小,玩嘛,丢一只鸽子很正常的事。</p><p class="ql-block">宝城那年的秋赛是八月底的事。2000只信鸽当年九月一日从赤峰起飞要跨越几千公里的山山水水,经历饥渴疲劳,就算每小时飞行百里,每日白昼飞行不止,最多一天飞距是400公里。赛事结束后据朋友告诉我,有一半信鸽飞丢,归巢率百分之四十,这应当是很不错了。冠军鸽是五天后归巢的。我的那只雨点雄呢,十天了还不见踪影。如果它不回来,淘汰是理所当然了。可是在九月中旬的一个上午,我下班回家,觉得鸽舍里有些异常,打探一下,真的令我惊喜,雨点回来了。安静地卧在窝巢里一动不动,头也低着依俯在草垫上,连叫一声的力气也没有。我有些激动,也有些感动。抓了几粒豌豆放在它的嘴边,可它也不理我一下。我觉得不大正常,就顺手抓起它想抚摸它安慰它,可它的肚子上粘乎乎地不大对劲。哇,原来它的肚子已经开裂,肠子露出肚皮一大堆。我急忙找来纱布,包紧了它的全身,翻转它的身体,用手轻轻把肠子塞进它的肚腹,合拢肚皮,用针线小心缝合伤口,滴上点红药水,理顺它的羽毛,轻轻放进窝巢,它顺从地卧在巢里,静静地不声不响。我又将雌鸽隔离开来,以免干扰,让它休养生息,期盼它能活下来。这是我一生中唯一充当“外科医生”的一次实践。为了验证我外科手术的成功,我时不时地探望一下它。第二天,它竟能喝水了,第三天它就能进食了。看来它活下来是有希望了。这让我信心大增。一星期后,它多次冲出窝巢,与它的伴侣雌鸽对咕,我可以判断,它的伤口癒合了,于是我抓住它,拆掉缝在它伤口上的棉线,从此它的体力渐渐恢复如常了。又过了几天,它竟腾空而起,重回蓝天,向远方翱翔而去了。此时,我的情绪也稍稍平静了下来。我想,我可以此而向我的鸽友们炫耀一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