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潭湖晨记

梧桐

晨光大亮时，踱进龙潭湖公园。城里的晨雾还没散尽，园子里的风已带着水汽扑过来，裹着些草木的清苦气，倒比街面上的车声更让人醒神。

沿湖走，水面宽得像块被抻平的碧玉，风一吹，也只皱起几缕细波，倒把天上的云影揉得软了。几只麻鸭在湖里游荡，不慌不忙地把头扎进水里，尾巴翘得老高，像谁随手丢在水面的墨点，慢悠悠地挪着，倒把这湖的静气衬得更足了。

走到双星桥边，忽见湖里漂着一叶小船，船头立着个人，手里攥着根长杆，弯腰在水里拨弄——原是在捞杂物。

船行得极慢，船尾的水波像被剪开的丝绸，慢慢漾开又慢慢合上，划船人的身影映在水里，成了个模糊的黑轮廓，倒比岸上的实景更有几分画意。

往西去，一座罗锅桥横在湖上，一头连着岸边，一头通向湖心岛。桥身洁白，弧线柔和，像是谁在湖面上轻轻画了一道弯眉。柳枝拂水，桥影倒映，人走在桥上，仿佛也成了画中一景。湖心岛藏在树影深处，隐约可见亭角飞檐，像是从水墨画里长出来的。

岸边的石球按规矩排列，顺着湖岸弯成一道曲线，一个接着一个，带着点不刻意的韵律。它们静静蹲在绿草边缘，像一串被遗忘的音符，却又恰好应和了湖岸的弧度。阳光斜照，石面泛着温润的光，不张扬，也不沉寂。

走在旁边的小径上，目光总忍不住跟着这串石球滑，连脚步都像被那曲线牵了似的，不自觉放轻放缓。连带着看那罗锅桥的弧线，都觉得湖光山色里，多了份妥帖的温柔。风从湖面推过来，带着水的凉意和柳的清香，人便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像是被这园子轻轻接住。

龙潭湖的妙处，原不止这水和桥，更在那些藏在湖边的纪念物。它们不声不响地立在树影里，像是一些被时间轻轻托住的记忆。

东岸一带，几座雕像立在树荫下：见义勇为的工人英雄雕像，目光炯炯如炬，让人想起那些危难时伸手的普通人。那眼神像是能穿透岁月，照见那些默默扛起责任的背影。

孙敬修先生的群雕前，老人生前给孩子讲故事的模样被刻得真切，仿佛还能听见他温和的声音。几个孩子围坐身边，有的托腮，有的仰头，眼神亮得像星星。我站了一会儿，竟觉得风里真有故事在讲，讲的是胡同口的夏天，是收音机里的“故事爷爷”，是童年里最柔软的那一段光阴。

石传祥的雕像旁，总有人驻足，那身背粪桶的姿态，倒让“劳动”二字显得格外实在。他抬着头，脚步稳，肩上的担子沉，却走得坦然。这姿态不为纪念伟大，而是提醒我们：有些平凡，本身就是一种重量。

中法青年友谊树，记不清是哪一年种下的了，那“中法青年友谊树”石碑旁有两棵高大的悬铃树，枝叶繁茂，像是把两国的春天都拢在了一起。阳光穿过叶隙，落在石碑上，字迹有些模糊，但“友谊”二字，依旧清晰。树下有老人坐着闲谈，有孩子绕着树跑，那棵树，便不只是纪念，而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龙亭的梁柱上雕着龙纹，彩绘未褪，蓝黄相间，在阳光下显得庄重又活泼。柱子漆红，石凳冰凉，坐上去，仿佛能听见旧日的蝉鸣。

龙庭的西侧有一座雕塑，有人匆匆走过，只当是装饰；可若停下来看一眼，就能看见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下面写着，北京崇文区与汉城大浪区友好城市。

再往西，湖边有座龙潭公园修建纪念亭，飞檐翘角，藏在绿树里，不细看竟会错过。亭中石碑刻着几行字，讲的是湖的来历，可我更愿意相信，这亭子本就是为歇脚、为发呆、为看云而建的。

亭边不远，便是袁崇焕祠堂，灰墙灰瓦，透着股沉郁的气，让人想起那位抗金名将的故事，脚步不由得轻了些。

这些纪念物，不像别处的景点那样扎眼，就安安静静地嵌在湖光树影里。你走你的路，它们就在那里，等你走近了，才慢慢把故事递过来——有英雄的热血，有普通人的坚守，有跨越国界的情谊。逛着逛着，倒不觉得是在游公园，像是在看一部铺在天地间的书，每一处建筑、每一座雕像，都是一页纸，写着我们该记得的事。

路上遇见几只鹅，大摇大摆地走在石子道上，一只灰白的领头，三只白的跟在后头，像是巡视领地。它们不避人，也不急，偶尔低头啄一口草，又昂首前行。我退到一旁，竟觉得是自己闯入了它们的清晨。

那里四、五只大鹅在活动，后来来了一个妇女，给他们喂生菜。我在跟前照相，大鹅一看就直着脖子冲我来了，那位妇女说她要咬你，果然大鹅冲到我的面前，在我的脚背上啄了两口，劲儿挺大，我赶紧撒丫子就跑，妇女说，因为这是他们的领地，它们不让别人过来。

临走时，再看那湖，鸭子还在游，小船还在捞杂物，罗锅桥的影子还映在水里。晨雾早散了，阳光洒在水面上，亮得晃眼。这龙潭湖，原是把风景和故事揉在了一起，让你看景时，心里也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是对英雄的敬，对劳动的尊，对友谊的盼。这样的晨游，倒比单纯看山看水，更有滋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