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小学时,初读唐代诗圣杜甫的《蜀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丞相祠堂何处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锦官城外柏森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映阶碧草自春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隔叶黄鹂空好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顾频烦天下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两朝开济老臣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出师未捷身先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长使英雄泪满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字里行间的敬仰与悲慨,如清泉浸润我幼小的心田。自那时起,诸葛武侯便在我心中矗立成一座精神丰碑——既为他经天纬地之才所折服,更为其北伐未竟、星落五丈原的遗憾而黯然神伤。这份情怀伴随我成长,读《三国演义》时心潮澎湃,曾赴宝鸡岐山五丈原祭拜武侯庙,亦在汉中勉县诸葛古镇追思先贤。然而成都武侯祠,那杜甫笔下“柏森森”的圣地,却因蜀道迢递,始终未能亲临,成为心底久久难平的遗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近日,我与老伴商议,避开国庆人潮,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成都之行。一千二百年前,诗仙李白曾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他笔下的绝壁飞瀑、栈道盘空,曾令多少行人望而却步。然今日高铁如龙,穿山越岭,将昔日数日行程压缩至三小时之内。我们从西安北站登车,风驰电掣间,成都东站已近在眼前。安顿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循着诗圣的足迹,奔赴那魂牵梦绕的武侯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武侯祠坐落于成都市武侯区武侯祠大街231号。据景区资料记载:祠始建于蜀汉章武元年(221年),初随刘备惠陵而建汉昭烈庙;南北朝时期(约4世纪),武侯祠迁至惠陵旁,形成庙、祠、陵并立之势;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蜀献王朱椿将诸葛亮像移入汉昭烈庙,实现“君臣合祀”,民间遂统称“武侯祠”;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重建后奠定今日格局,1984年正式成立成都武侯祠博物馆。如今,它不仅是纪念诸葛亮的专祠,亦称孔明庙、诸葛祠、丞相祠等,占地十五万平方米,由汉昭烈庙、武侯祠、惠陵、三义庙四部分组成。1961年3月4日,被国务院列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巍然矗立于锦官城南,静守千年忠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跨过那一道朱红门槛,仿佛一脚踏进历史的深谷。门外车水马龙,喧嚣顿成远影;门内柏影森森,万籁俱寂。这寂静并非虚无,而是由千年古木的清香、碑刻的墨韵、与未曾散去的忠义之气凝结而成,沉沉压上心头,沁入肺腑。目光所及,那株传说为丞相手植的古柏赫然在目。树干粗壮,需数人合抱,龟裂的树皮如甲骨铭文,刻满岁月的沧桑。我屏息上前,轻抚其上,指尖传来刺骨凉意,可须臾之后,竟似感受到一丝温热——仿佛触碰的不是枯木,而是那位“鞠躬尽瘁”的巨人,仍在脉脉跳动的心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备的昭烈庙巍然肃立,虽无香火缭绕,帝王气象犹存。我匆匆穿行,心却早已飞向后殿那片更为幽邃的天地——那里,才是整座祠宇的灵魂所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武侯祠”三字匾额终于映入眼帘,墨底金字,不事张扬,却自有千钧之力。步入殿中,空气仿佛骤然凝滞。诸葛亮坐像端坐中央,羽扇纶巾,面容清癯,不见神佛的威严,唯有智者洞悉世事的忧思,与燃尽心血后的安详。他不再是教科书上符号化的“智慧化身”,而是一个将理想刻入骨髓、以生命为薪火的殉道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正是在这尊塑像前,杜甫的诗句不再是纸上的墨痕,而是化作一支穿心利箭,挟着千年的寒风与悲怆,直击胸膛:“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泪水为何千年不涸?我忽然彻悟:其悲不在失败本身,而在理想与命运的激烈碰撞。是他,将一位织席贩履的落魄英雄,辅佐成三分天下的帝王;是他,于隆中一语定乾坤,赤壁烈火焚敌舰,七擒孟获安南疆,两篇《出师表》字字泣血,感天动地。他以一人之智、之忠、之德,为风雨飘摇的蜀汉强行续命,如匠人护烛,唯恐其熄,欲使其重燃燎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他面对的是时代洪流的不可逆转,是曹魏压倒性的国力,是“天命”无情的偏转。五丈原的秋风,吹灭的不仅是一盏生命之灯,更是一个王朝最后的希望,一个士人“致君尧舜上”的终极理想。这种“未捷”,非因无能,而是天不假年——功业将成,身已先陨。这遗憾,比彻底的败亡更令人扼腕,因它曾如此接近成功,近得仿佛能听见胜利的呼吸。故而,这泪水,不只是为诸葛亮而流,更是为所有在黎明前倒下的理想主义者而流。这“英雄泪”,是超越成败的敬意,是对崇高灵魂的深切共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目光缓缓移向廊下岳飞行书的《出师表》石刻。那笔力遒劲,如铁马冰河,奔涌不息;那墨痕淋漓,似孤忠之魂,泣血挥毫。一位是“靖康耻,犹未雪”的南宋名将,一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蜀汉丞相。时空在此刻折叠,两颗孤独而炽热的心,在历史的长廊中遥相呼应。岳飞挥毫时,笔下流淌的,何尝不是他自己的悲愤与不甘?这已非书法,而是一颗英雄心,在千年回音壁上,寻找另一颗心的共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夕阳西下,庭院洒满斑驳金辉。我静坐石阶,久久不忍离去。那光温暖,却始终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清冷与悲悯。来时,我以为将拜谒一位被神化的智者;归时,我带走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宏愿亦有遗憾的凡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遗憾如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却也因此铸就了一座不朽的丰碑。它无声宣告:有一种价值,恰在悲壮的失败中得以永恒。武侯祠的午后,不似游览,更似一场与崇高灵魂的静默对话。那沾襟的英雄泪,穿越千年,在此刻,悄然湿润了我的眼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武侯祠之行,非寻常观光,而是一场与历史的深谈,一次精神的朝圣。那千年前的英雄泪,至今仍温热,在每一个仰望理想的身影中,静静流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9月24日于成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