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爷

蟋蟀

我和老秦的相识，来自于我从基层刚被召回。由于自己被人“放到井底下”的缘故，引得众人都侧眼看我，自然心理压力大，奚落得叫人不敢抬头。每每上班的时候，只身坐在电话机旁，忠实地做着接听办公电话的简单劳动。
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我在电话机旁恍恍惚惚打着瞌睡，忽听楼道里传来一男子轰隆般的炸音，好似在对着谁大声训斥着。他的粗鲁，冷不丁的把我颤得发怔，于是我离开机子，想在楼道里看个究竟。所看见的就是老秦。当时他扯着鹅一般的嗓子，在训侃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部门领导，这位领导跟孙子一样，黏儿得就跟没有筋骨的面团儿。
见此情景，我怎么也想不通。堂堂的一个部门领导，到了基层或多或少地还真是人模狗样的，怎么到了老秦的面前，恁地变成了软脚蟹？
从此，我对他没个好印象，有时候面对面地侧身而过，自己总要昂起脖子，看都不看他一眼。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编他的报，我打我的瞌睡，就这么平平静静的、孤陋寡闻的虚度着光阴。但我有一种预感：老秦终有这么一天会找我捅开我俩相见不相识的口子。
真应验了我的估摸。
那天，天气干燥而炎热，尽管我把电扇调到最大的档位，也还是大汗淋漓的。顾不了形象不形象了，我干脆把两只大脚丫子磴在办公桌上，几乎把上衣的纽扣都解开了，敞着胸在排汗。
老秦悠悠地走了进来了，很是文静，所走的步幅都秀才似的，让你怎么看都与那天的影子完全两个摸样。我急忙起身整理着不整的衣服，纳闷地瞧着他。
“听说你乒乓球打得不错？”他笑眯眯地、很有礼节的问我。
“不行不行，他们在瞎说，”我也很有礼节地回应。
“你用的是什么品牌的球拍？多少钱买的？耍的是横拍还是直拍？喜欢进攻还是防守？”老秦一大串疑问句，要多专业有多专业，直问得我汗颜以对，不知怎样回答。
“我这拍子是日本蝴蝶牌的，单讲板子就900多还是打了折的，正面胶皮用的是日本产的炸弹海绵，反面是狂飙2型，手感特好”。老秦滔滔不绝介绍着自己。
我为什么汗液面色？那时候我真的两手空空，囊中羞涩，什么都没有，根本谈不上最基本的乒乓球应有的配套行头。我对打球的意识，无非是玩罢了，想得非常的单纯。因此，自老秦疑问句开始，就不自信起来。老秦最后对我说，哪天咱俩比试比试。面上的事情，当然不能回绝，否则是不礼貌的。实际上，我不希望有这么一天，不希望我俩的相识是在一个争胜负的角斗场上镌刻记忆，不希望我是灰溜溜的败下阵来的菜鸟。
从那以后，我俩似乎真的有了缘分，工作上经常碰面或接触。见他发脾气、批评人的事常有也就习以为常了，而他却从来不对我动粗。有一次我俩面对面的遇上了躲闪不开的乒乓球战场。他的挑战直接而充满火药味，容不得你找任何理由去推辞。
“硬着头皮应战吧，无非就是输”！我心里默默地按捺住自己稳定性差的心态，跟着他来到一间环境十分简陋的乒乓球室。同我一同前来的还有某位领导的司机，他似乎在担任着仲裁的角色，一副尖嘴猴腮的面相，倒像是古代神气十足的古罗马贵族。这不得不让我想起了建於公元72年的意大利罗马佛拉维欧斗兽场。这个高48公尺、占地16万平方米的圆形斗兽场，是无数动物、斗士和囚犯的葬身之地。血淋淋的历史回忆，怎么也让我不自在起来。我弄不清我和老秦面对面的站在这个破台子面前，该由谁来当斗士，谁当兽。但肯定是血淋淋的、瘆人的结局。
准备工作开始了。他的换衣动作很麻利，蝴蝶牌乒乓球运动装搭配的很是协调，色泽鲜亮，倍儿精神。就连他的袜子和鞋都很专业，球拍就更不用说了。而我呢？什么也没有。乒乓球拍只能在一只烂了桌面的桌子上挑拣好一点的。因此，我实在鼓不起勇气跟他交战。于是我提议，先让领导的司机跟他交战。
他同意了。
“硝烟弥漫的战场”在实力很不对等的情形下拉开了序幕。这位司机硬被老秦打得“满地找牙”，一点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老秦最后干脆发威，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大干了起来。阵阵吼叫，响雷似地跺脚，把个司机打得面色变得特别地难看。后来感觉到司机的心态也变了。他的大板扣球不是落在台子上，都是冲着老秦的肚皮去的。再看看老秦的胸脯和肚皮，满处都是浅红浅红的球印子，就跟质检站在猪肉上盖上可出售的红色印章一样。
老秦实在看不上这位司机的打球水平，有点不耐烦的用手指着自己肚皮上的红印子，对着这位司机非常含蓄的说：“够了吧？还不歇一会儿？是不是把球拍再甩在我的肚皮上就满意了？”
他的话语风趣而幽默，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位司机怪怪地笑着并离开了球台，坐在我身旁用球拍不停地扇着头上冒着的热气。
他头上的蒸腾热气，如同热浪席卷过来一样，让我轰的一下感觉到好像坐在了烙饼鏊子上一样令人窒息。以至于老秦两次让我上场，我都没有反应。
就这样匆匆忙忙的上了战场，就这样慌手慌脚的站在了老秦的对面，甚至非常狼狈的两次把手里的拍子掉在了地上。
打球的常规，一般来说刚上场是练球，主要是相互熟悉球感和球路，感觉差不多了的时候，才开战。
我俩练习的差不多了的时候，老秦叫战。
第一局开始了。老秦还是与刚才司机的打法和习惯，跺脚狠、抽杀猛、移步快、搓球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快攻型选手。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瞬时就拉开了比分差距，达到了3︰9。领导的司机在一旁对我的发挥直是摇头，一脸无奈的表情，仿佛在表达“跟我的结局也差不了多少的”认识。也可能是顾及尊严的原因吧，——我也疯了起来，左右开弓，颗颗命中，特别是摆短球上，弄得老秦不是上不了手就是步伐不到位，连连失误，结果好端端的大好河山，硬是拱手让与了我。
明显看出，老秦的情绪有了很大的变化。很放松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起来，大把大把的汗水和刚才的司机一样蒸腾着，他那呼吸声都能够感到很是不均匀。
体育竞技，比的就是一个心态。有了良好的心态，你就会肌肉放松，呼吸均匀，心率平稳，血脉畅通。这样，有利于你的技能的发挥，或者超常发挥。那天，真是见鬼了，我的心态如此的好，发挥也超长，挥动着烂拍子，硬是守住了我的阵地，干净利落的三局把个老秦打得以“血压高”为名而收摊。就连一旁观战的司机都跳起来欢呼雀跃着。
这场战斗以我的完胜而告终，但我并不表现得那么兴奋。我从不在自己得势的时候去彰显自己，表现得那么狂傲不羁，总认为谦虚一些，不要刺激对方应该是做人的基本准则。在人世间混日子，彼此间都存在着长短处，此一时彼一时的时候多着呢。“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这可是中国春秋末期伟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孔子说的。
自那场战斗以我的胜利而告终以后，我俩的交往也就频繁起来。只要在一起打球，我一般比较牛逼，从来是先让他几盘，然后再往回追。我觉得这样玩很受刺激，回味那个过程，真有无穷的享受。